对这位年轻人来说,此时此刻实在太可怕了,每过一秒钟,那嘀嗒一声仿佛一把铅锤沉沉地敲在他的心上。树丛中发出的最细微的沙沙声,晚风传来的最轻柔的簌簌声,都会让他竖起耳朵,急得他额头直冒汗。一听到这声音,他浑身哆嗦起来,过去把梯子放好,为了到时候不耽搁一分一秒,他的一只脚已踩上了梯子的第一个踏级。正当他时而战战兢兢,时而企足而待的时候,正当他芒刺在背忧心如焚的时候,教堂大钟敲响了10点钟。“喔!”马克西米利安胆战心惊地轻轻说道,“除非发生意外出了什么事,签婚约不可能用那么长的时间。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我都想到了,各种各样的仪式所需要的时间我都计算过了,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一会儿焦躁不安地在铁栅门前来回踱步,一会儿又把他那滚烫的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铁栅条上。瓦琅蒂娜会不会在签约后昏死过去?瓦琅蒂娜会不会在她逃出来的时候被抓住?马克西米利安觉得只能有这样两个假设,然而哪一种假设都让他万念俱灰。“噢!真要是这样,”他急忙爬到梯子顶上喊道,“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我这是自作自受呀!”
向他提示这个想法的魔鬼总缠着他,固执地在他耳边嗡嗡说个不停,不一会儿,某些猜测经过推理也就成为真的了。摩莱尔睁大了眼,想刺破那越来越昏暗的夜幕,觉得似乎看到幽黑的小径上躺着什么东西,他冒险喊了一声,又觉得听到了随风飘来的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10点半钟的钟声敲响了,不能老是这样束手束脚地等着,什么样的事都得想到。马克西米利安的太阳穴嘣嘣直跳,他只见自己眼前一片模糊,一步翻过墙头,扑通一声跳到了墙里边。
他已置身于维尔福府邸,这是翻墙侵入私宅。他也想到了这样一种行为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但他人已进来,也就不想再往后缩了。不一会儿他来到树丛边上,从他站着的地方,已清清楚楚看到那幢楼房了。这时摩莱尔透过树丛向前望去,原来只是心中猜疑的事现在看得一清二楚。他本以为能看到每扇窗户光彩熠熠,这在喜庆日子是理所当然的,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幢灰蒙蒙的楼房,一大片阴云正好把月亮遮住,给楼房蒙上了一幅巨大的黑幕。
一枝烛光忽明忽暗,疯了一般地游移不定,在二楼的三个窗口匆匆闪过,这是圣梅朗夫人套间的三个窗口。一幅红色窗帷后面闪出一枝静止不动的烛光,这是维尔福夫人卧室的窗帷。摩莱尔一看全都猜到了。为了在白天能每时每刻都在想像中跟着瓦琅蒂娜在楼里走动,摩莱尔让瓦琅蒂娜把这楼房的结构说了一遍又一遍。真的是这样,他左一次右一次地请姑娘说,所以他还没有见到这幢楼,就已经知道是怎么样的了。
摩莱尔一直没有看到瓦琅蒂娜的人影,但是更让他提心吊胆的却是眼前只见一片漆黑,又听不到半点声响。他心慌意乱,痛苦得疯了似的,他决定什么都豁出去了,一定要见到瓦琅蒂娜,他预感到有什么不幸,但不管什么样的不幸,他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摩莱尔来到树丛边上,他正要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花坛的时候,突然从不太远的地方随风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一听到说话声,立即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半个身子已经露在树丛外面,这时整个人又缩了回去,躲进黑漆漆的树丛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地静静呆着。
他已打定主意,假如来的只是瓦琅蒂娜一个人,在姑娘经过的时候,他就轻轻一声喊住她;假如瓦琅蒂娜有人陪着,他至少可以见上一眼,而且还可以放下心来,因为她没有遇到什么不幸;假如来的人他不认识,他可以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正好把一直猜不透的谜团解开。这时月亮从遮掩的阴云下钻了出来,摩莱尔看到维尔福走到台阶边上的门口,维尔福后面跟着一位穿黑衣服的男子。他们两人从台阶下来,又朝树丛走去,不等他们走出四步远,摩莱尔就认出那穿黑衣服的男子是阿弗里尼大夫。摩莱尔看到他们朝他那边走去,于是机械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碰上树丛正中间的一棵无花果树的树干上,他这才不得不停下。不一会儿,沙子路上的脚步声也停住了。
“啊,亲爱的大夫,”检察官说道,“上苍决意与我们家过不去,死得多么可怕!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您不必来安慰我。喔!这个伤口太惨太深了!她死了,死了!”
摩莱尔急得满头冷汗,直觉得额头发凉,他的牙也在格格发抖。又死了谁?连维尔福本人也都说这府邸是幢不祥之宅。
“我亲爱的维尔福先生,”医生回答说道,那口气更使一旁偷听的摩莱尔心惊肉跳,“我请您上这儿来,正相反,不是来安慰您。”
“您有话要跟我说吗?”检察官惊诧地问。
“我想告诉您,在这场不幸后面,可能还有更大的不幸。”
“噢!我的上帝!”维尔福握紧双手喃喃说道,“您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