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瓦基耶怀着难以形容的喜悦注视着这张高尚真诚的脸面,但见年轻人说话的时候种种情感在他脸上一露无遗,而这俊美脸庞上的表情又给这些情感加上了浓浓的一笔,仿佛在一幅栩栩如生的素描画作上染上了鲜艳的色彩一般。但是摩莱尔的话刚说完,努瓦基耶就接连闭了几次眼睛,读者都会知道,这是他表示不同意的方式。
“不好?”摩莱尔说,“刚才第一个办法您不赞成,现在第二个办法您也不赞成?”
“是的,我不赞成。”老人示意道。
“那怎么办呢,先生?”摩莱尔问道,“圣梅朗夫人临终还嘱咐决不能耽搁瓦琅蒂娜的婚事,难道我就听其自然吗?”
努瓦基耶未做任何反响。
“对,我懂了”摩莱尔说,“我应该等下去。”
“是的。”
“但是拖延只能对我们不利,先生,”青年接着说,“瓦琅蒂娜光凭她自己是软弱无力的,他们会拿她当孩子,逼她服从。我来到这里打听到情况是个奇迹,我能见到您也是个奇迹,但是我不能奢望再有这样好的运气。请您相信我,办法只有我给您说的那两种,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我年轻自负,还望您能海量。请告诉我,您觉得哪一种办法比较好?您是否同意瓦琅蒂娜跟我走?”
“不。”
“您是否觉得我还是去找埃皮内先生为好?”
“不。”
“可是,我的上帝,我们期待着上天的救援从何而来呢?”
老人用他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只要跟他谈到上天,他总微微笑一下,在这位老雅各宾党人的头脑里,总还有点无神论的思想。
“靠运气吗?”摩莱尔接着问。
“不。”
“靠您?”
“是的。”
“靠您?”
“是的。”老人又示意了一次。
“您清楚我问的是什么吧,先生?请原谅我一再追问,因为我的生命如何全在于您的答复怎样了。搭救我们的就是您吗?”
“是的。”
“您有把握吗?”
“是的。”
“您能打包票吗?”
“是的。”
回答完全是肯定的,而那目光又是这样斩钉截铁,即便对老人的能力还不好说什么,至少对他的意愿不能再有什么怀疑的了。
“噢!谢谢,先生,万分感谢您!不过,除非上帝创造奇迹,使您恢复说话、行走和活动的能力,不然,像您现在这样困在这轮椅上,嘴不能说,人不能动,您又怎么去反对那门婚事呢?”
老人的脸上闪出一丝微笑,这是在那麻木不动的脸上,仅仅靠眼神来显示的一种奇特的微笑。
“所以说,我应该耐心等待?”青年问道。
“是的。”
“可是那婚约呢?”
像刚才一样,脸上又闪出一丝微笑。
“您是说这婚约不会签成的,是吗?”
“是的。”努瓦基耶示意说道。
“这么说,连这婚约都不会签成!”摩莱尔喊道,“啊!请您原谅,先生!大喜过望的时候,一时间反倒会将信将疑的。这婚约决不会签成的吧?”
“签不成。”瘫痪老人示意道。
仅管老人的意思说得很坚定,但摩莱尔还是半信半疑。一个不能动弹的老人竟作出这样的诺言,不免太离奇了,这诺言不可能出自某种坚强的意志,倒像是器官衰退引起的紊乱。疯人不知道自己痴狂,却会一口咬定他可以办他力不胜任的事,这不是屡见不鲜的吗?弱小无力的人会夸口托起重荷,胆小如鼠的人会说他敢于迎战巨人,一贫如洗的人会说他金玉满堂,微乎其微的种田人,当他自吹自擂的时候,会把自己说成天下无敌。可能是努瓦基耶看出摩莱尔心中仍是迟疑不决,也可能摩莱尔虽然一副听话的样子,但老人还不完全相信,总之,努瓦基耶两眼紧紧望着摩莱尔。
“您有话要说吗,先生?”摩莱尔问道,“是不是要我再一次保证决不采取任何行动?”
努瓦基耶的目光透着坚毅,一直紧紧盯着摩莱尔,似乎在说摩莱尔不能只是保证,接着那目光从摩莱尔的脸庞移到他手上。
“您的意思是我得发誓,先生?”马克西米利安问道。
“是的,”瘫痪老人示意道,眼神还是那样庄严,“我正是这个意思。”
摩莱尔知道,老人对这誓言看得很重,于是他擎起手。“我以我的名誉向您发誓,”他说道,“我等您作出对付埃皮内先生的决定。”
“很好。”老人用眼睛表示说。
“现在,先生,”摩莱尔问道,“能否容我告退?”
“好的。”
“不再见见瓦琅蒂娜小姐吗?”
“不用。”
摩莱尔表示愿意听从老人的意思。“现在,”摩莱尔接着说,“先生,请允许您的孙女婿拥抱您,就像您的孙女刚才拥抱您一样,好吗?”
努瓦基耶的眼神醒豁明朗,丝毫没有令人误解的地方。摩莱尔在老人的前额上吻了一下,嘴唇就贴在刚才瓦琅蒂娜吻过的地方。接着,他又向老人鞠了一躬,然后走了出去。
走到房门口的楼梯平台上,他碰上巴鲁瓦。瓦琅蒂娜早已给这老仆人说好了,所以他就在门口等着摩莱尔。老仆人领摩莱尔从一条黑乎乎的走廊绕到一扇朝花园开的边门。到了花园,摩莱尔就自己找到铁栅门,他攀上树枝,一会儿的工夫上了围墙,然后噌噌几下就从那把梯子下到苜蓿地,他的那辆轻便马车一直在那儿等着。他跳上马车,经过整整一个晚上的大悲大喜之后,他已感到筋疲力尽,但心里却是踏实多了。他回到梅莱街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夜12点钟了,他立即上了床,像酩酊大醉似地呼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