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埃希敦不是没有听见就是没有留意这个声明,她用那柔和的娃娃腔接着说:“路易莎和我过去也经常捉弄我们的家庭教师。可是她是一个脾气非常好的人,什么都能容忍,怎么闹她都不生气,她从未对我们发过脾气,是吧,路易莎?”
“是的,从来不。我们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翻她的桌子和针线盒,把她的抽屉倒过来。她脾气却那么好,我们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我看,现在,”英格拉姆小姐讽刺地翘着嘴唇说,“我们要写一个关于全部现有家庭女教师回忆录的摘要了,为了避免它的出现,我再次提议换一个新话题。罗切斯特先生,你赞成我的建议吗?”
“小姐,我支持你的这个观点,就像支持其它任何观点一样。”
“那么,新话题的提出责无旁贷的就是我了。爱德华先生,今晚你嗓子行吗?”
“比央卡小姐,如果你下旨,我就唱。”
“那么,先生,我用圣旨命令你清清你的肺和其他发音器官,因为朕需要它们效力。”
“谁不愿意做这样一位神圣的玛丽的里丘呢?”
“里丘算什么!”她叫道,把满头鬈发一甩,向钢琴走去,“我认为那个拉提琴的大卫,必定是个平庸乏味的家伙;我更喜欢黑黑的博斯威尔。在我看来,一个男人如果不带有一些魔鬼气息简直就一钱不值。不论历史对詹姆斯·海普本如何评价,我可有我的看法,他正是我愿嫁的那种野蛮的凶狠的绿林好汉。”
“先生们,你们听着,现在,你们中哪个最像博斯威尔?”罗切斯特先生嚷道。
“应当说你最像。”丹特上校答道。
“荣幸之至,我非常感谢你。”他回答道。
英格拉姆小姐现在傲慢优雅地坐在钢琴跟前,雪白的长袍高贵地向四周铺开。她一边说话一边开始演奏一支杰出的序曲。她今晚看上去趾高气扬,她的言语和神气不仅要博得听众的赞美,还要使他们惊异。显然她是一心想用她的漂亮和大胆打动他们。
“啊,我真对现在的年轻人感到恶心!”她一边急速地弹着琴,一边大声感叹道,“全是些可怜的小东西,根本不配走出爸爸的花园门一步,没有妈妈的允许和保护甚至还不敢走那么远!这些家伙醉心于他们漂亮的面孔,白嫩的手和小巧的脚;好像一个男人与美有什么关系似的!好像可爱不只是女人专有的特┤ā—她们的天赋属性和遗传似的!我认为一个丑陋的女人是造物主美丽的脸蛋上的一个污点,至于男人,就让他们只关心拥有力量和勇敢吧;让他们把打猎、射击和格斗作为座右铭吧,其余全都一文不值。假如我是一个男人,这就是我的誓言。”
“无论我在什么时候结婚,”她停了一下,没有人插话,她继续说,“我的丈夫一定不是我的对手,而是我的陪衬。在这方面我是毫不动摇的。我不能容忍我的御座旁边有任何竞争,我需要绝对忠心。他不能既效忠我,又效忠他镜子里看到的他自己的影子。罗切斯特先生,现在唱歌吧,我来为你伴奏。”
“我完全服从。”这是回答。
“这里有一首海盗歌。要知道,我最爱海盗。为了这个原因,你要唱得‘精神饱满’。”
“英格拉姆小姐嘴里发出的命令能使一桶搀水的牛奶都变得有灵性。”
“那么,你得小心点好。如果你不能令我满意,我会教你怎么唱,让你丢脸。”
“那是对无能的嘉奖。现在我可要尽力唱砸了。”
“当心,要是你故意唱错,我也会想出一个相应的惩罚。”
“英格拉姆小姐得手下留情,因为她能够想出一种凡人忍受不了的惩罚。”
“哈哈,解释一下!”小姐命令道。
“原谅我,小姐。不用解释,你自己的感觉一定告诉你,你皱一下眉头就足以代替死刑了。”
“唱吧!”她说着又一次手按琴键,开始了她满怀激情的伴奏。
“现在正是我溜走的时候了。”我想。但是那震颤时空的声调,紧紧地吸引住了我。菲尔菲克斯太太曾说罗切斯特先生有副好嗓音,确实如此——一种圆润、浑厚有力的男低音,唱时,他倾注了自己的感情和力量。那歌声进入耳朵流进心田,并且神奇地唤醒人们的激情。我等待着,直到最后一个深沉浑厚的颤音消失,直到刚刚中断的谈话再一次掀起浪潮,我才离开隐蔽角落,从幸而离得很近的侧门退下去。那里有一条狭窄的过道通向大厅。走过过道时,我发现鞋带松了,就停下来,跪在楼梯脚下的垫子上系紧带子。这时我听到餐厅的门开了,一位先生走了出来。我急急忙忙站起身来,正和他打了个照面:是罗切斯特先生。
“你好吗?”他问。
“很好,先生。”
“在房间里你干吗不过来和我说话?”
我想我倒是应该拿这个问题反问一下提这个问题的人,但是我不愿这么放肆,于是便答道:
“我不想打扰你,因为你似乎很忙,先生。”
“我不在的时候,你一直在干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和往常一样,教阿黛勒。”
“你比以前苍白了许多——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回事?”
“没什么,先生。”
“你在差点淹死我的那个晚上受凉了吗?”
“丝毫没有。”
“回客厅来吧,你走得太早了。”
“我累了,先生 。”
他盯了我一会儿。
“还有点心情不好,”他说,“因为什么事?告诉我。”
“没事——没事,先生,我并没有心情不好。”
“但我肯定你不高兴,而且很不高兴,再说几句话你的眼泪就会出来了——可不是,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而且有一颗泪珠已经滚出了睫毛,掉在垫子上了。如果我有时间,而且不怕路过的佣人饶舌的话,我一定要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吧,今晚我让你走。但是,你要明白,只要我的客人呆在这里,我就希望你每晚都到客厅去。这是我的愿望,不要置之不理。现在去吧,叫索菲娅来把阿黛勒带走。晚安,我的——”他戛然而止,咬着嘴唇,蓦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