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面的天黑了,山路格外难走,风大得催动无数枝叶一齐摇摆,远远的声音传来,像是一场大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沈慎想。他索性熄了火,躺在驾驶座上打盹。却不曾想,梦见了齐承。雾蓝色的梦境里,一切都那么混沌,唯有那人毫发毕现地站在那里,向自己伸出了手。他把手往后缩,顺带着使劲往身上蹭了两下,像是要擦尽自己手上所有的血迹,他怕脏了齐承的手。可是沈慎没有想到齐承突然抬眼看他,他不经意就撞进了那人眼中的三分月色。
“沈慎,跟我回家好不好?”他牵起了自己的手,沈慎轻轻地闭上了眼,是梦,已然知道是梦。那人出现,便是现实与梦境的边界。
“你看看你的手指甲,都让你不要再啃手了。”齐承皱了皱眉,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边叨叨,一边小心地拿着创口贴把他的手指伤口包好。醒吧,沈慎想,再不醒,他就想沉溺在这温柔乡里了,就一头扎进去,不管明日今朝身首何处。
2
是夜,沈慎在大雨倾盆中开着车,负责货物运输。货物自然是贵重的,联系着他的性命。偏偏老天爷不赏脸,凌晨五点,山雨欲如约而至。雨刷奋勇开始就地舞蹈,而沈慎开始思考信息的传送。潜伏三个月,终于到了送货的一步。沈慎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养神,想自己死后会不会下地狱。虽说是卧底,血泪钢枪,风霜刀剑却都真实。走过的生意不计其数,在滴着人血的钢丝上行走的感觉也都真切的。但是他不后悔。
沈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里碰到齐承。齐承看着他因为奔波劳累而瘦了一圈的脸,腰身也似乎浅了,再紧身的衬衫似乎都空荡。若不是这次外勤和这场雨,他估计还以为他的小朋友还在大学授课上班,过着下课就枸杞蹦迪,快乐火锅的逍遥生活。
“沈慎,你真是好样的。”
沈慎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几番心绪忐忑起伏后,也就下了车。雨水落在他的镜片上,眼睛却始终在沉默的寒夜中乌黑发亮,像鱼肚白天色中的晨星。沈慎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再像这样近距离看齐承了。近距离,心里模糊的印象再次清晰。每次总是格外,更让人心动。
雨水顺着那人轮廓滑落,先是抚过嘴唇,像是刚饮尽红酒滋润的唇色。然后滑落至那人的喉咙,喉结上下涌动,像是齐承快要控制不了的心潮汹涌。沈慎想,按那滴雨水的轨迹,接下来应当就是锁骨。他多少次想抚摸齐承的锁骨,却多次失利。它凹陷轮廓的中心,不偏不倚,像一块石子砸在了沈慎心里最软的那一块。没想到一滴雨水,都强过自己无数倍。
沈慎笑了笑自己,提手摘掉了眼镜,镜片中的齐承被雨水覆盖,像是有意和无数次自己梦中的他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情景重合。沈慎不能接受,他只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低下了头。他可以人世中以污水洗身,也可不讲究伦理纲常,血气盖顶,斧钺加身,可齐承不行,他不能让齐承冒一点险。
他光是听见上面领导几次三番暗示齐承去参与卧底行动,加上一点小道消息煽风点火,还有无意的风声,他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不能再一次失去齐承,哪怕自己碎骨成泥,都不能再让齐承在自己眼下受一丁点儿伤。杀意奋起,狼豺肆虐,沈家黑白并不通吃,但是他依旧瞒着齐承自己去了。
“沈慎,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了你不能活?”齐承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轻声对着沈慎说了一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警察,心爱的人是老师,好一对神仙眷侣。无论如何,天大的事降临到他的门前,他也绝不会让沈慎出任何事。可是呢?人家自个跑出去扛,把他锁在闺房里当绣花枕头。再者,齐承怎么也没他娘的想到,沈慎会变成毒枭的同党,即使身份是假的,但是卧底绝不是他喜欢的任务。归根到底,不舍得,不放心。卧底这个词,没有人能再比齐承清楚。沈慎不能暴露,他甚至不能与他过多交流。哪怕沈慎中枪倒在他面前,他也只能任由他的血流至自己的脚下,像是路过一条明晃晃的沟渠。不能扶,不能回头。闪电裂空。一回头,就万劫不复。
“沈慎,你给我听好了。”
“从今天开始,你我就当陌生人。”
沈慎心下一惊,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几乎站不稳。天雷阵阵,闭上眼后,头痛欲裂。然后光影闪过的碎片记忆,像随着天雷的声响,一下一下地,敲醒古老的钟,回荡着悠远清透的钟鸣,又似乎听见有谁在争论,又听见少年在默念自己的名字,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无所适从。
“我的愿望是要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要肃清朝野,将豺狼虎豹,心怀叵测者,杀无赦。”
“沈慎,我求求你放过我。”
“沈慎!因为你,天下不再将倾!”
“沈慎啊沈慎,你又何必逞强?”
“有些时候,会觉得你的傲骨于你而言是一种无由的迫害,让你不肯随我解甲归田,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哪怕去做耍大刀卖字画这种平民百姓的行当,也比在沙场上,徒留英名,落得他乡白头,马革裹尸的下场强得多。”
“我要你如利剑出鞘,惊雷碎空,为大昆杀出一条血路,大破四方,归来时拥无上荣耀,将金袍换铁甲,我等着你!”
“我恨不得永生永世再也不要碰到你,不再触碰你,不再因为你而生起与天下争锋的执念,我强迫自己,只是为了你可以不用再强迫自己,你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