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1963)
原作者:John Fowles.
出版社:Dell Publishing Co.,Inc
声明:此书不曾有中文译本,为让更多的人接触更好的外国作品,小十三决定将它翻译成中文,不为任何商业目的,因而没有与原作者(已逝)取得联系。两年前曾翻译过一小部分,现今将进一步修改并继续翻译。对译本细节处有异议者,欢迎探讨。
决定是否阅读前可先浏览一下书评,链接如下:
当她从寄宿学校回家的时候,我曾经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她家就住在市政厅对面。她和她的妹妹经常带着一个年轻男人出出入入,当然我不喜欢她们这样。当我没有文件可处理时,我会站在窗台边,穿过雾层的公路上看见她的身影。晚上,我把这些记录在我的观察日记上。最开始,我以X作为她的代号。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是以M开头的。我也好几次在外面看见过她,在隔着几条街的图书馆里排队时她就站在我旁边。她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但我从背面注视过她。她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辫,头发很淡,丝绸般的,像棕色的蛹壳。所有的头发都扎成一个马尾,一直垂到腰间,有时在前面,有时在后面。偶尔她把头盘起来。在她来到我这里作客之前,我只有一次机会看到她把头发松垂下来,她夺走了我的呼吸,多么的美丽,像一个美人鱼。
还有一次周六我从自然历史博物馆回来,与她搭了同一条火车。她在与我隔着三个空位的地方看着一本书,这样我就可以盯着她看上三十五分钟。看着她,使我产生了一种获捕稀有品种的愉悦。就好像慢慢地轻轻地靠近,“心含在嘴里”那样谨慎。像一个浅云状黄蝶,我一直这样比喻她。非常高级的——不像其他种类,哪怕是其他漂亮的种类。她更为真正的艺术。
她还在上学的那一年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在昆虫馆偷听到的一些谈话,关于她父亲是格威博士,关于她母亲是个酒鬼。我一次在商店里听过她母亲讲话,那种装腔作势的声音,你可以看出来她是喝酒的类型,化妆太浓等等。
然后在报纸上有一点介绍,关于她获得的奖学金和她的聪慧。她的名字正如她自己一样美丽——米兰达。这样我就知道她在英国学习艺术。报纸上的那篇报道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着很大的影响。它似乎使我们更亲近了,尽管我们当时还没能以一个正常的方式相互认识。
我说不出哪是一种什么感觉,当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知道她是唯一的。当然我不是疯子,我知道那是个梦,永远都是只是梦(如果后来不是因为我有了钱的话)。我曾经做过很多关于她的白日梦。我曾经想过一些故事,在那里我们相遇,我做了一些令她崇敬的事,和她结婚等等,没有什么肮脏的——直到我要解释的事情发生。
她画她的作品,我照看我的收藏品(在我的梦中)。她总是爱着我和我的收藏,把它们画下来涂色;一起在一个大房子的带有大玻璃窗的屋子工作,本应唯恐出错而一言不发的我成了受欢迎的主人。她淡淡的金发和灰眼睛使她更美丽,当然其他的男人从上到下都是酸酸的。
唯一的一次我作关于她的噩梦是在看见她和某男子在一起之后,他是那种校园嘈杂型,而且还有一辆跑车。在巴克雷商店里交款时我站在他旁边。我听见他说“我就给你一个五英镑的支票吧。”当然是玩笑因为支票的最小面值是十英镑。他们这种人都是这样处世的。我几次看见她爬进他的车,或者是开到城里兜风。而那些天我在办公室里与其他人相处得不太好,我也没有在观察日记上标记X。(这一切都发生在她去伦敦之前,她是在那里和他分手的。)那些天我让自己做噩梦,她哭着或经常是跪着。一次我梦见自己打了她一个耳光,就像我在电视里看到一个半大小伙子做的一样。也许这就是一切事情的开始。
我父亲因车祸去世,我只有两岁,那是在1937年。他喝醉了,但我的姑妈安妮说是我母亲不久出走了,把我留给安妮姑妈,他只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我的表姐玛宝又一次告诉我(在小时候,一次争吵中),我母亲是一个街头女人,和一个外地人私奔了。我也很笨,直接盘问姑妈,结果她说的没错。我现在也不在乎了,即使她还活着,我也不想见她,我对此没有兴趣。姑妈让我从思想中摆脱她,我也同意了。
我是被安妮姑妈和迪克姑父同他们的女儿玛宝一起拉扯大的。安妮姑妈是我父亲的姐姐。
我十四岁那年姑父死了,那是在1950年。我们去钓鱼,像往常一样我带着我的渔网之类的东西离开了,饿了的时候就回到迪克姑父那里去,发现有好多人围在那里。我还以为他钓到了一条大鱼呢。才知道他犯了突发性心脏病。他被送回家,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或清醒地认出我们过了。
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天,不能说是在一起,因为我总是除去收集而他钓鱼。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旅行。那些天(也就是我要讲的那些天之后)绝对是我有过最好的日子。安妮姑妈和玛宝以前看不起我的蝴蝶,但迪克姑父总是替我撑腰。他也喜欢成套的收藏品,关于新标本的制作过程,他与我的感受一样。他会坐下来看着蝴蝶的翅膀慢慢地伸展渐渐干枯。他也让我把毛毛虫罐子放在他的仓库里。当我获得了最佳兴趣奖时,他给了我一英镑作为奖励,条件是我不能告诉姑妈。我不想说下去了,他对我就想一个父亲一样。当我手中握着赌博赢的支票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人,不算上米兰达,就是他。我本可以给他买最好的鱼竿和渔具——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但事实却不允许了。
我二十一岁时开始赌博,每周都去赌。老汤姆和克朗施里还有一些女孩一同买了一个大赌注,还让我加入他们。但我决定做一匹独狼。我从来不看好老汤姆和克朗施里这类的人。老汤姆特别阴险狡猾,总是说地方政府的坏话,却不时地拍地方财产管理员威廉先生的马屁。 而克朗施里的思想太肮脏,他是个施虐狂,从来不放弃嘲笑我和我的爱好的机会,特别是在女孩子们面前。“佛瑞德但起来很疲惫,看样子似乎他过了个肮脏的周末” 他曾经这样说过,还说“昨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女士是谁?”老汤姆这时会无礼地大笑起来。克朗施里的女朋友,简,总在办公室里,每次她都会咯咯地笑。她身上有的恶习是米兰达没有的,我一直很讨厌缺少品味的女人,尤其是女孩。所以我是一个人进入赌场,就像我说的一样。
支票的面值为73091英镑,另加一些一分和五分的硬币。我给威廉先生打了电话,请他安排办手续。可一听出来他很眼红,尽管他说他自己为我感到高兴,并且保证所有人都很高兴,当然我知道那是假的。他甚至建议我投给政务会百分之五的金额!市政厅的某些人真的要失去平衡感了。
我按照赌场里其他人建议的做,直接带着安妮姑妈和玛宝去了伦敦。我给老汤姆,克朗施里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寄去了五百英镑,但我没有答复他们的感谢信,字里行间可以听出她们认为我很吝啬。
唯一令我失望的就是米兰达。在我拿到奖金的时候她还在家里,正在放学校给的长假。我只在周六上午见到过她。我们在伦敦一直消费着消费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现在我富有了,可以做一个称职的丈夫;而又一次我明白这是多么荒唐,人们只为了爱情结婚,尤其是像米兰达那样的女孩。我当时以为可以忘了她。但忘记一个人不是我应该做的,别人可以那么做,但我不行。
如果你跟着时代的潮流,变得像现在有些人那样放荡,我猜想带着很多钱的你一定会过得非常舒服。但我可以说我从来没有那样生活过,我在校时从来没有受过一次处分。安妮姑妈是个非国教徒,他从来不逼迫我去作礼拜或之类的事。不过我确实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迪克姑父以前私自下去过教堂。在我出了部队以后安妮姑妈才同意我吸烟,但她并不喜欢这样。她一直说奢侈的东西是违背他的原则的。但是玛宝一直在幕后花钱,不管怎样,那是我的钱所以我有权决定,她若想花钱我很欢迎,若不想也关系,从非国教徒那里接受礼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想说的就是在部队里的时候有那么一两次喝醉过,大概是在德国。但我从来和女人没有过什么纠葛。我在遇见米兰达之前不怎么注意她们。我知道我没有女孩子们寻找的东西;我知道对于我来说很粗鄙的的克朗施里却和她们相处得很好。办公楼里的一些女孩子很恶心,看她们传给克朗施里的表情。那是一种我生来没有的拙劣的野性,我认为,如果更多的人像我一样,世界会更好。
当你没有钱的时候,你总认为钱可以改变一切。我不想获得超出应得的钱,或任何出界的东西。旅馆里的人马上变得很恭敬的样子,但那只是表面上的。他们其实因为我们有很多钱却不知怎么花而藐视我们。他们背地里还是按照我以前的身份对待我——一个职员。到处扔钞票也不好,但凡我们说话或做事就会被识破。你可以看出他们心想,别和我们开玩笑了,我们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我记得一天晚上我们在一个豪华饭店里,那是赌场里的人推荐的。食物很好,我们吃了却没有心思品尝,因为所有人都在盯着我们看,外地服务员对我们的态度极其恶劣。一天我读了一篇关于等级的文章。如果你问我,我觉得伦敦是为了可以表现得像名校学生而修订的。如果你生来就不具备装腔作势的资本,你哪儿也不能去。当然,伦敦是属于富人的。
当天晚上,我感觉有点悲哀——我告诉安妮姑妈要出去走一走,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我一直走着然后突然感觉我想叫一个小姐。我的意思是,为了确认一下,我给在获奖仪式上遇见的年轻人打了个电话。“如果你想要一点‘你知道什么’的话。”他说。
一个女人说:“我已经订婚了。”于是我向她咨询了其他号码,她给了我两个。我就打车前往第二的地址,除了一切都很糟以外,我不想多说什么。尽管我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还是被她看穿了。她又老又恐怖,我是指她肮脏的行为和外表。她穿的很一般,就像那种你根本不会理会的标本,不会收藏的。我想象米兰达看见我在那里做那种事。像我说的一样,我尝试了,没有用。况且我没有尽最大努力尝试。
我不是那种残酷急迫的类型。我有更高的追求,向别人评价的那样。克朗施里曾经认为现在的人必须变得急迫才能达到目标。他曾经说,“看看老汤姆,看看狡猾给人带来了什么收获。”克朗施里以前也是和老汤姆很像的。当然他会在适当的时机变得狡猾;比如说对威廉先生。“多一点活力。”他一次对我这样说,当我求他帮忙的时候。“像微笑或讲笑话这类的交际能力,”他说“我们和老汤姆不一样,不是生来就有的。但是你知道,你可以尝试去做。”这件事使我感到厌烦。我已经对那栋办公楼烦头顶了,无论如何我都得离开那儿。
我也不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我可以证明这件事。因为我和安妮姑妈吵架之后开始对一些在SOHO店里买到的那种书感兴趣,就是那些带有赤裸女人的书等等。杂志我是可以藏起来的,但还有一些想买的但不太好藏的书。我总想从事摄影工作,为此买了个相机,雷卡牌的,是最好的那种。主要是为了给活着的蝴蝶照相,更多是给不打算收藏的蝴蝶照相。
当然和女人的那些事有些令我失望,比任何事都令我失望。比如,安妮姑妈下定决心要坐飞机去澳大利亚看望儿子鲍勃、斯蒂文姑父,她的弟弟和他的家庭。她想让我和她一起去,但我不想和她们浪费更多时间。我不恨她们,但可以看出来她们恨我。她们的本质很明显;是永远不能独立的小人。打个比方,他们总期待我也她们一起做事情,如果我自己单独过一小时就必须向她们汇报在我提到的那天之后,我直白地告诉他们不想去澳大利亚。他们的反应没有太糟,我想她们有足够的时间意识到是钱改变了我。
我第一次找米兰达是在看望姑妈的几天之后;确切地说,是在五月十日。当时我在伦敦,我没有什么真正的计划,只是告诉安妮姑妈有可能出国去,但我自己也不确定。安妮姑妈害怕了,他们走之前和我谈了谈关于我的婚姻问题。她不允许我在她没有见过新娘的情况下结婚。她又谈论了一些关于我的钱的事情,可以看出来,她害怕我和某个女孩结婚,而她们会失去所有的钱。不管怎样,我并不怪她,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尤其是当她有一个残废女儿的时候。我觉得像马宝一样的人就没有痛苦地解脱自己,不过话说跑题了。
我计划做的事(已经在做了,我买了最好的设备)是到一些保存稀少品种的地方掏到几套来。我是说四海为家,白天出去收集照相。她们走之前我学会了开车并且买了一辆面包车。我想要的品种很多——燕尾蝶、黑毛碟、巨蓝蝶等等。这些都特别罕见,是大多数收藏家一生中只有机会见过一次的品种。在那里也有蛾子,我想我可能也会买来一些。
我想说的是,她来做我的客人时间很突然的事,并不是我得到钱的时候所立即计划的。
当然,安妮姑妈和玛宝不在的时候,我可以买任何想要的书,有些是我以前都不知道存在的书,说实话,我感到恶心。我在这儿,一间堆满这种书的宾馆里,这根本不是我以前所梦见米兰达和我之间的事,完全不同。我当时是认为她已经不在我的生命里,好像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几英里。(我又换了一家宾馆)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打探她住在哪儿。这是很简单的事,查看斯雷德艺术学校的电话簿就可以了。一天我在外面的面包车等结果,是给我自己买的。面包车很豪华,后部有一些特殊的设置,一个军用折叠床;这是为了运载我的设备的,到郊外我买的房子,并不是为了我即将用它做的事而买的这辆车。整个得主意来的特别突然,像一个天才的突发奇想。
第一天早上我没看见她,但第二天我终于看到她了。她和一帮其他的学生一起出来,大多数都是小伙子。我的心跳加速而且感到恶心。相机已经准备好了,但我不敢用它。她和以前一样,走路很轻盈,而且穿平底鞋,所以没有像大多数女孩子那样的磨痕。她走路的从不考虑其他盯着她看的人,像一只小鸟。这一段时间她一直在和一个黑头发,长相很艺术的小伙子说话,一共有六个人。但她和那个小伙子过了马路,我从面包车里出来跟踪她们,他们也没有走远,只是进了一家咖啡吧。
我情不自禁地跟了进去,霎那间我感觉自己几乎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了进去。里面人很多,有学生也有艺术家之类的,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挂着一幅经典“垮了的一代”的怪癖表情。记得墙上也挂着奇怪面孔的画,我想那是非洲风格的吧。
人太多声太杂以至于我最初没有看到她。她坐在第二间屋子的最后面。我则坐在一个可以看见她的柜台前的木凳上。我不敢偷窥得太过频繁,况且那间屋子的灯光也不佳。
然后突然她就站在我旁边。我一直假装读报纸,所以可能没看到她走过来。我感觉我的脸开始烧起来,盯着报纸上的字却不懂它们的意思,我不敢看她一下——她几乎是触碰着我的。她穿了一身蓝白方格连衣裙,裸露出棕色的胳膊,所有的头发散垂到腰间。
她说,“珍妮,当个天使吧,给我两根烟,我完全没钱了。”柜台里的人说了句,“别介,又来了。”然后,“明天,我保证还钱。”那女孩给了她两根烟,随口说“上帝保佑你吧。”五秒钟后,她又和那男人凑在一起。她的声音让她从一个有些虚幻的人变成了个真实的人。我也说不出她声音的独特之处,很高雅,并不装腔作势,也并不粘稠。她要烟时的声音并不像祈求也不像命令,让人听了觉得自己与她之间没有等级的分隔,就像她走路时给人的自然之感一样。
我立即付了钱然后回到我的旅馆,很不舒服。可能是因为看到她一分钱没有,而我却有着六万英镑随时可以送到她脚边——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去认识她,取悦她,和她成为朋友。为了表明我是这样的人,我取出了五英镑,装在信封里,填上地址为:米兰达·格瑞,斯雷德艺术学校。不过当然我没有邮出去,因为我无法看到她拆开信封时的表情。
那一天我梦见了日后成为现实的一个场景。我梦见她被一个男人袭击,我去解救她。可不知怎的我又变成了那个袭击她的男人,只是我没有伤害她。我把她捆绑起来,用货车将她运到我的大房子里,以一个非常友好的方式囚禁她。最终她开始认识我了解我喜欢我,(在梦中),我们住在一个现代别墅里,生儿育女等等。
那梦一直萦绕在心头,让我在夜晚无法入睡,让我在白天忘记我的所为。后来那不再是梦,而变成了我假想未来会发生的现实。我开始筹划如何实施。我自知永远无法正常地与她结识,所以如果她在我旁边,她会逐渐看到我的好,她会理解我这么做的苦心。我一直以为她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