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北平郊外的一间小屋内。屋外,春意未盛,乍暖还寒,天空是一片死灰色。我忽而想到,前几年在家乡,也正是这般光景,这般时令。
家乡是一座山内半废的村子,村里的人大多因为交通不便或生活困难离开了,只剩那么寥寥几户。我与母亲便是那几户之一。母亲不走是因为留恋,她自小在这长大,又在这儿生了我,怎舍得离开?
我家的隔壁住着一对母女,女儿生得有几分模样。正直二八年纪,面颊丰满圆润,是正正的鹅蛋脸,两腮带着半抹的绯红,像是西子的春荷。两弯浓密的眉和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也体现出一份少女的稚气,既单纯又美好。村里的人都唤她叫明妹儿,盖是她笑起来比较温和可人,如阳光般明媚的缘故。明妹儿的母亲是旧妇女,日******着她嫁人,叫她莫要赖在家里。家中本就贫寒,却又偏偏多这一人的口粮。她或许是不依,只是在家帮着她母亲干些杂活,扫扫院子,补补衣裳。她家中是没有鸡鸭一类家禽的。
我曾问过她,为什么不离开这,嫁到别处去。她说,她母亲自她父亲离开的那年起便落下了病根,每逢阴天下雨或大雪的日子便整夜的咳嗽,有时还高烧不退。家里也请过郎中,都说这病是日月累成的,一时半日也好不了。这便也作罢了,现在只日日挨着。我听后不免心生悲悯,自觉这母女的日子过于惨淡。
不知过了几日,她母亲说在城里有个老爷要收丫鬟,待遇月钱倒也合理,不如就让她去了。她本是拒绝,又在她母亲前哭了几次,后来见她母亲像个“冷面神”,根本不理会,她就什么也不说了,只等城里人来接。我曾几次听到夜里有抽噎哭泣的声音,像是蒙着被子一般的压抑沉闷。
后来的几日,根本就没有来人的消息,倒是连连下着大雨。隔壁的小土房内整日传来明妹儿母亲咳嗽的声音,声音一天比一天频繁、撕心裂肺。村里的人都说,她母亲定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可不曾想,下了三日时那雨便停了,而且有个小厮来传话说第二日就有人抬轿子来接明妹儿。
这些也都是我离开村子后有几个进城来的村民告诉我的,早在那雨停之前母亲便带着我离开了大山,说是那山中有晦气。于是,现在我连明妹儿的消息都没有了,据说是小厮来的当晚就投井自杀了。
北平的郊外此时正是我故乡那般的光景,那般的时令,可不知那少女却身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