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党人执掌大权后,亚特兰大城进入了一个以铺张浪费为荣的时代,而薄薄一层附庸风雅的虚饰,掩盖不了实际的邪恶和庸俗。豪富与赤贫之间的沟壑从没像目前这样分明。上层人物从不考虑底层时运不济的芸芸众生,当然,黑人不在此列。必须给予他们最好的待遇。学校和住处,衣服和娱乐,都必须是第一流的,因为他们能左右政局,每一张黑人选票都至关重要。至于那些最近身陷贫困的亚特兰大市民,他们尽可以饿死在大街上,那些共和党暴发户才不在乎呢。
正是由于处于这股人欲横流的庸俗浪尖,斯佳丽才得意扬扬,锋芒毕露:这位新婚不久的新嫁娘,衣着华丽,光彩照人,仗着瑞特的钱财而有恃无恐。而这个时代也正符合她的口味——粗俗、花哨、卖弄,随处可见过分讲究穿戴的妇人,过分讲究排场的住宅。珠宝首饰、骏马良驹、精馔佳肴、琼浆美酒都太多太多了。偶尔斯佳丽也停下来考虑一下眼前的事,她心里明白,眼前这些新交如果拿母亲埃伦的严格标准来衡量,没有一个可以算得上上等女人。但是,自打她站在塔拉庄园的客厅里决定做瑞特太太的那天起,她已经不知有多少次打破了埃伦定下的规矩,现在她已很少受良心谴责了。
严格说来,也许这些新朋友算不上绅士淑女,但他们也与瑞特在新奥尔良的朋友一样有趣。与她早年在亚特兰大结交的那些温和、虔诚、爱读莎士比亚的朋友相比,现在这些朋友要有趣得多。长期以来,除了短暂的蜜月期间,她还没有过这么痛快的日子,也从没像现在这样有安全感。现在全无冻馁之虑,她要跳舞、娱乐,放纵自己;她要大嚼畅饮,披缎穿绸;她要盖鸭绒被、挂天鹅绒毯。而现在这一切都如愿以偿了。现在既无孩提时代的种种约束,也不用害怕贫困的煎熬,再加上瑞特的宽容和怂恿,她可以尽情享受她经常梦想的那种豪华生活——爱怎么就怎么,谁要是看不惯,就让他见鬼去吧。
那种只有赌徒、骗子、女冒险家们才能感受到的怡然忘情的滋味她开始领略到了。所有这些人都是靠了自己随机应变的本领才获得成功的,他们的生活就是蓄意要给按部就班的社会一记迎头耳光。现在,她是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没多久,她就变得飞扬跋扈、目空一切了。
她开始对那帮共和党人和叛贼新朋友,无所顾忌地表现出一股傲气,而对本城卫戍部队的北方佬军官及其家属,则更是蛮横而粗鲁。在这大批涌至亚特兰大的良莠不齐的人群里,惟有军方人士是她不愿接待或容忍的。她甚至还故意在他们面前拿架子、耍态度。蓝军服意味着什么,并非只有玫兰妮一个人难以淡忘。对斯佳丽来说,这种军服以及上面的镀金钮扣,始终意味着围城时的那种恐怖和逃难时的那种仓惶,意味着烧杀掳掠,意味着令人绝望的贫困和塔拉庄园的苦役。现在她阔气了,并有州长和许多共和党头面人物撑腰,她尽可以对眼前的每一套蓝军服嗤之以鼻。实际上她也就是这么做的。
有一次瑞特漫不经心地指出,现在来他们家做客聚会的男子中,十有七、八以前曾穿过那种蓝军服。她反驳说,北方佬只有穿上了那套蓝军服才真正像个北方佬。对此高论,瑞特耸耸肩回了一句:“始终不渝,你真不愧是个活宝。”
斯佳丽痛恨北方佬军官那身蓝得刺眼的军服。也正是由于北方佬军官们对此茫然不解她就更加冷淡怠慢他们。更加觉得这么做够刺激。因而驻军军官及其家属感到困惑也不无道理。他们性格文静,出身良好,在这充满敌意的他乡异地深感孤寂,同时对自己被迫来扶持这帮社会渣滓也感到有点可耻,恨不得能马上回北方去。就社会地位来说,他们不知比斯佳丽的那帮狐朋狗友强多少倍。军官太太们看到,这位光彩照人的巴特勒太太,有意冷落她们,却将红头发的布丽奇特·弗拉赫蒂这样的平庸女子引为知己,当然要大惑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