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甚至被斯佳丽引为知己的那些太太,也得忍受她的蛮横无理。不过,她们好像挺心甘情愿的。对她们来说,她不仅代表了财富和风雅,而且还代表了旧政权以及她们一门心思想攀附的名门世家和古老的传统。其实她们一心想巴结的那些世家,差不多已把斯佳丽驱逐了出去,只可惜这些女流新贵还蒙在鼓里。他们只知道斯佳丽的父亲是个奴隶主,母亲出自萨凡纳的名门望族罗比亚尔家族,丈夫是查尔斯顿的瑞特·巴特勒。有这些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她是她们能实现夙愿并跻身上流社会的一个楔子。因为这个社会圈子的人轻视她们,从不登门回访,在教堂里遇到了也只是冷淡地躬一躬身。事实上,斯佳丽还不单单是她们借以打入上流社会的楔子。对这些出身卑贱的新贵来说,她就代表了上流社会。斯佳丽缺少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拿腔作势其实只不过是个冒牌货,而那些冒牌女士们也没有辨别真伪的眼力。她们是按照她的自我评价来看待她的,在她面前曲意奉承。她的装腔作势,她的脾气,她的怠慢,她那赤裸裸的粗鲁,还有她对她们缺点的当面指责,凡此种种,她们全都一一忍受了。
她们都是最近才发迹的,不知如何待人接物,所以在人们面前表现得格外温文尔雅,脾气特好,更不敢顶嘴反驳,惟恐有人说她们缺少上流女士的气派。她们不惜一切代价要使自己成为上流女人。她们竭力装出一副弱不禁风、温顺谦恭、天真无邪的神态。听她们说话,还真以为她们是缺胳膊少腿、机体功能不全、对罪恶的世界茫然无知的人呢。布丽奇特·弗拉赫蒂长着一身不怕太阳曝晒的白皮肤,说一口地道的爱尔兰土腔。谁也不会想到这位红发妇人,当年竟是靠偷了父亲密藏的钱物才偷偷来美国的,先在纽约一家旅店当了好一阵子侍女。看着患忧郁症的西尔维亚·康宁顿(以前叫大美人赛迪)和梅米·巴特,有谁会疑心前者是在纽约鲍里街其父亲的酒吧里长大的,生意忙的时候还帮着招待顾客呢;而后者据说原是她丈夫开设的一家妓院里的姑娘。不!她们现在可都是金屋藏娇的娇贵妇人呢!
男人们虽然都发了财,但要学会新的生活方式却很难,也许是不太愿意恪守新的绅士阶层的那一套繁文缛节吧。他们在斯佳丽的晚会上开怀畅饮,晚会结束时,往往免不了有一两位酩酊大醉的客人不得不留在主人家过夜。以前斯佳丽当姑娘的时候的那些男人喝酒斯文而有节制,可现在这些人,肚子里灌饱了酒,不是呆头呆脑一副傻相,就是丑态百出,脏话连篇。更有甚者,不管她在显眼的地方摆上多少只痰盂,第二天早上地毯上总会有一些烟渍。
她虽瞧不起这些人,但却觉得他们有趣。就是因为觉得他们有趣,所以她家里总是宾客盈门。由于瞧不起他们,所以她感到心烦的时候,就叫他们滚蛋。他们却也能忍受得了。
对瑞特,他们也同样忍受得了,与斯佳丽相比瑞特更难应付,因为他能看透他们是哪号人,对此他们也很清楚。瑞特毫无顾忌地当众揭他们的疮疤,根本不管他们是否是他家的客人,他往往一针见血,说得他们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他毫无愧色地大谈自己的发财经,装作他们也不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底细,只要一有机会,总要把一些大家心照不宣、认为还是避而不谈为好的隐私,拿出来横加评论一番。
所以,当他举杯饮用混合甜酒时,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忽然来了兴致,满面春风地说:“拉尔夫,想当初我要是有头脑的话,一定不去闯封锁线,而要像你老兄那样向寡妇孤儿兜售金矿股票,以这种方式发财要稳妥多了。”“哎,比尔,我看你又添置了几匹好马。想必你又为那些子虚乌有的铁路工程推销掉了几千股股票了吧?老兄,你干得真出色!”“也恭喜你,阿莫斯,你又弄到了一份州政府包工合同。只是为了打通关节而破费了那么多,有点不合算呢。”
女人们觉得他俗不可耐,令人作呕。男人们则在背后骂他是猪猡、流氓。亚特兰大的外来居民同当地老居民一样不喜欢他,而他仍一如既往,无意于取悦这些新来的人。他依然我行我素,有关他的种种议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觉得有趣或是不屑一顾;有时他在人们面前表现得极其谦恭,让人觉得他那谦恭的神态本身就是当众对他们的一种侮辱。对斯佳丽来说,他仍是个谜,是个不必费神去解开的谜。她相信以前从没什么事让他高兴过,今后也不会有。要么是他拼命想得到什么可偏偏得不到,要么就是一无所求,对什么都无所谓。对她所干的一切,他都一笑置之。他纵容她目空一切、肆意挥霍,讥讽她人模狗样、装腔作势,但她所有的账单他都照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