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所好,我向来听说爱尔兰人对猪是情有独钟的——甚至还把猪养在自己的床底下。可斯佳丽,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是很想亲嘴的。你老不顺心,原因就在这里。你的那帮‘护花使者’,不知道是因为太敬重你呢(天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敬重你),还是因为怕你,反正他们奉承你就是奉承不到点子上。结果你就总是嘴噘得高高的,弄得别人受不了。你是应该有个亲嘴的人了,而且对方还必须是个精于此道的人。”
话是越谈越不合她的意了。跟他说话,总这样。总像是一场打得她败下阵来的角斗。
“你大概认为只有你才有资格吧?”她好不容易才按下怒气,用挖苦的口吻问。
“如果不是我怕麻烦,我本来倒很有这意思的,”他若无其事地说,“人家都说我对亲嘴之道还是很有些研究的。”
“哼!”见他对如此花容月貌居然不屑一顾,斯佳丽的火上来了,“好啊,你……”可她的眼睛马上低了下去:她突然被弄糊涂了。因为他虽然在笑,可那乌黑的眼睛深处却分明微光一闪,像是冒出了一朵火苗。
“我知道,你心里大概一直在纳闷:那天我送了你一顶帽子,规规矩矩地略略亲了你一下以后,为什么就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了呢——”
“我可没——”
“那你就不老实了,你这话我听着也很难过。要真是老实的姑娘,见男人不想跟自己亲嘴,没有不纳闷的。她们知道姑娘家想让男人来亲嘴那是要不得的,她们也知道万一被男人亲了就必须做出受了侮辱的样子,可她们心里其实还是巴不得能有男人来亲亲的。……好吧,亲爱的,别泄气。我总有一天会跟你亲嘴的,保证你满意就是了。但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请你也不要太性急了。”
她知道这都是些玩笑话,可是他的玩笑话照例总会惹得她一肚子气没处出。因为他说的往往也全是事实,没半点胡说。好了,不跟他磨嘴皮子了。万一以后他要无礼,胆敢对她放肆,她就好好地羞辱他一番。
“请你掉头往回赶好不好,巴特勒船长?我想回医院去了。”
“真的,我救死扶伤的天使?这么说,跟虱子污水打交道还是比跟我说话更有意思?好吧,既然人家心甘情愿地为‘我们的光荣事业’效力,我怎么能拉后腿呢。”他掉转马头,车子又向五角场奔去了。
“至于我为何不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尽管斯佳丽已作出谈话到此为止的表示,他却只当没听见,还是死皮赖脸继续朝下说,“那是因为我想等你再长大一点儿。要知道,现在就跟你亲嘴没多大意思,我自私得很,只管自己快活,不顾别人的。我可不想跟小孩子亲嘴!”
他从眼角瞟见她气鼓鼓地一声不吭,胸脯剧烈起伏着。他想笑却又忍住了。
“还有,”他又轻轻接着说,“我想等那可敬的阿希礼·韦尔克斯从你的记忆里消失。”
一听见他提阿希礼的名字,斯佳丽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疼痛,热辣辣的眼泪刺得眼睑生疼。消失?阿希礼的形象才不会从她记忆里消失呢,即使死了一百年也不会。想起阿希礼此刻受了伤,正半死不活地躺在远方一个北军的监狱里,没毛毯盖,也没紧握着他的手的亲人,而自己身边这个人呢,却是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说起话来慢声慢语,带着露骨的嘲讽,她越想越觉得这人可恨。
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两个人坐在马车上半天没做一声。
“现在,我对你和阿希礼之间的关系已经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瑞特后来又开口了,“最初是在十二棵橡树庄园碰巧遇见了你们那有欠高雅的场面,我从此就随时注意观察,居然还真有了不少发现。要问什么发现?哦,比如说吧,我发现你对他依然怀有女学生那样浪漫的情怀,他呢,也礼无不答,只是并不逾越他高尚的人品所允许的限度。又比如说,我发现韦尔克斯太太对此还完全蒙在鼓里,而你呢,却一直在暗地里耍手腕欺骗她。对此我真可谓了若指掌,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知道,我倒很想问问。不知道那位可敬的阿希礼有没有跟你亲过嘴,致使这位灵魂高洁的先生终不免有行为不检点之嫌?”
他得到的回答是扭过头去,死不出声。
“啊,好极了,这么说他果然是跟你亲过嘴了。大概是他回来休假那会儿的事吧。很可能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你就把这段秘密珍藏在心里。不过我相信日子长了你是会忘记的,等你把他的这一吻忘了,我就——”
斯佳丽怒不可遏地回过头。
“你——给我滚,”她憋足了全身力气说,绿莹莹的眼睛里喷射出怒火。“让我下车去——不然的话我可要往外跳了。从今以后我是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瑞特停住车,可还没来得及下车去扶她,斯佳丽早已一下子跳了下去。但她的裙箍不小心让车轮挂住了,于是里面的衬裙、裤子,一时就尽露在五角场的睽睽众目之下。瑞特赶快探过身来替她解开。她一言不发,头也没回地转身就走,瑞特只是轻轻一笑,也就赶着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