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金托什—家个个沉默寡言、生性倔强,他们不跟他人来往,只跟卡罗来纳的亲戚通婚。由于县里的人都和睦相处,喜欢交往,所以根本不能容忍哪个缺乏这种美德,因此不喜欢他们的也不仅是杰拉尔德一个人。谣传麦金托什家同情废奴主义者,但也并未因此而多结些人缘。其实老安古斯从来就没解放过一个农奴,反而是罪不容赦,竟违法乱纪,把家里几个农奴卖给了路过的奴隶贩子,带到路易斯安那的甘蔗地去。尽管如此那种谣言照样流传。
“错不了,他准是个废奴主义者,”杰拉尔德对约翰·韦尔克斯说,“不过对一个奥兰治会分子而言,一旦原则和苏格兰人的吝啬发生矛盾,原则就不管用了。”
斯莱特里家情况则不同。他们是穷苦白人,对安古斯·麦金托什那种顽强的独立性邻居勉强还表示点尊重,而他们连这都得不到。老斯莱特里谋生无路,怨声不绝,尽管杰拉尔德和韦尔克斯一再提出要买他的地,他还是死死守着那几英亩地不放。他老婆头发蓬乱,姿色消褪,满面病容。尽管她生了一群孩子,个个都愁眉苦脸,但她仍像生兔崽子似的,一年添一个。汤姆·斯莱特里没有农奴,他和两个大儿子隔一阵子就到那几英亩棉花地里干活,老婆和几个小点的孩子就去照料所谓的菜园子。但不知为什么,棉花老是歉收,由于老婆不断大肚子,菜园子种出来的也总不够喂孩子的。
汤姆·斯莱特里常在邻居的门廊里磨磨蹭蹭,讨一些棉籽,或是讨一块腌肉“对付一顿”。斯莱特里觉察到邻居们面子上客客气气,心里却瞧不起他。他自己虽精力不济,偏偏痛恨人家,尤其痛恨那些“富家豪奴”。连县里那些黑人家奴也自以为比穷白佬高出一等,公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里很不痛快,看到那些黑奴的状况都比他更有保障,他也不胜妒嫉。眼看他们有吃有穿,病了有人管,老了有人养,相形之下,自己的日子未免过得太苦了。那些黑人为主人的声望感到荣耀,通常都以碰上个有身份的主人为荣。而他呢,偏偏人人都瞧不起。
汤姆·斯莱特里本可以把他的田以三倍的价格卖给县里任何一个庄园主的。他们觉得花钱去除这地区的眼中钉还是划算的,但他不想离开这儿,只求靠每年一包棉花的收入和邻居的施舍,勉强过过苦日子就心满意足了。
杰拉尔德跟县里其他人家都相处得很好,有的还很亲密。像韦尔克斯家、卡尔弗特家、塔尔顿家、方丹家。每当这小个子骑着大白马飞驰而来,到了他们家的车道上时,大家个个都笑脸相迎,拿出高脚酒杯来,请他喝一杯波旁威士忌,再加上一匙糖和一枝碾碎的薄荷。杰拉尔德人缘好,就是孩子、黑奴和狗都一眼能看出。他嗓门虽大,脾气虽坏,心地却很善良,耳朵软,随时不忘掏腰包帮衬人家,这一点时间长了四邻八舍也清楚了。
他每回一来总是热闹得很,猎狗嗷嗷叫,黑孩子哇哇喊,大家纷纷奔上前去接他,争着为他牵马,让他好意骂上几句,被骂者忸怩不安,咧着嘴直笑。白人的孩子则吵吵嚷嚷地坐到他腿上,骑在上面让他颠着,这时候他就开始对孩子的长辈指责北方佬政客的丑行。他这些朋友的女儿们也把自己的恋爱好事向他和盘托出。邻居的青年欠了赌债,生怕说出来要挨父亲骂,于是就告诉他,都觉得他这人倒是个患难之交。
“原来你已经欠了一个月债了,你这小家伙,”他会乍乍呼呼地说,“天哪,你干吗不早来向我借呢?”
大家都深知他说话粗鲁,不放在心上,那青年听了只是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着说:“这个嘛,我不敢麻烦您老,可我老爸——”
“不用说,你父亲是个好人,就是太严厉了些,所以这钱你就拿去用吧,这事就别再提了。”
那些庄园主的太太原本最难打交道。杰拉尔德曾把韦尔克斯太太称为“沉默寡言极具天赋的贵夫人”。谁知,有一天晚上杰拉尔德骑着马离开她家车道后,她竟对丈夫说,“他这人说话虽粗鲁,但人倒是个正派人。”这个杰拉尔德才算明确地达到目的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花了近十年的功夫才达到目的。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初来乍到时,四邻八舍也都斜眼看他。他自认为,从他一踏进塔拉庄园起,就无疑跟这儿的人打成一片了。
杰拉尔德四十三岁时,身体矮胖健壮,脸色红润,看上去活像狩猎图中打猎的乡绅。他禁不住地想,塔拉庄园虽然可爱,县里的人也真诚待他,可总嫌美中不足。那是因为他少一个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