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好几次弯下腰,像在裙子下面寻找什么东西。她犹豫了一下,瞧瞧周围的人,然后平静地直起身子。大家的脸色苍白而且绷得很紧。路瓦兹沃断言他宁肯出一千法郎买一只猪肘子。他夫人挥挥手,像是在抗议,然后便安静下来。她一听到谈论糟蹋钱的事就痛苦,甚至不理解就这个主题而开的玩笑。伯爵说:“其实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带一些食品呢?”每个人都同样在责备自己。
不过高尔奴代有一个装满朗姆酒的葫芦。他贡献了出来,但人们冷冷地拒绝了。只有路瓦兹沃接受了两滴。在还葫芦时,他感谢说:“酒还是有好处的,它使人暖和,也骗过了食欲。”酒精使他的情绪好起来,他建议就像在歌里唱的小船上那样,吃最肥胖的旅客。这句话是在间接地影射羊脂球,这些有教养的人听了极不舒服。大家没有回答,只有高尔奴代一个人笑了笑。两个修女已停止嘟哝她们的玫瑰经,双手深深地插进她们的大袖子里,一动不动,固执地低垂着眼睛,大概正把上天加给她们的痛苦奉还回去。
在三点钟的时候,人们正处在无尽的平原中间,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村庄。羊脂球终于很快地弯下腰,从板凳下面取出一个盖着白色餐巾的大篮子。
她先从篮子里拿出一只小陶盘,一只小银杯,然后取出一个大瓦钵,里面装着两只切成小块的鸡,都凝在冻子里。在篮子里还可以看到不少别的包着的好东西:肉糜、水果、甜食等等。这些食品是准备用三天的,路上根本不必碰客栈的伙食。在食品包中间还露出四个细瓶颈。她拿起一只鸡翅膀,就着在诺曼底被叫做“摄政”的小面包慢慢地吃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向她盯了过来。香味四溢,大家的鼻孔都扩张开来,耳朵下的颌骨咬得发痛,口中涌出大量的唾液。夫人们对这个姑娘的鄙视变得更加凶残了,像是一种渴望,要杀死她,或者把她、她的杯子、篮子和食物统统扔到车下的雪地里去。
路瓦兹沃的眼睛贪婪地望着瓦钵中的鸡,他说道:“真是凑巧,夫人比我们想得周到,有一些人总是善于把一切都考虑周到。”她抬起头对着他:“您想要点吗,先生?从早晨饿到现在是很难受的。”他打了个招呼:“坦率地说,我可不会拒绝。我真受不了啦。打仗就是打仗,不是吗,夫人?”他向周围看了一眼又说道:“像目前的情况下,找到能给你恩惠的人可真教人惬意。”他有一张报纸,便铺开来,以便不弄脏他的裤子。他用总放在口袋里的那把刀的刀尖挑出一只闪着冻子亮光的鸡腿,用牙齿咬开,然后心满意足地嚼开了。他吃得喜形于色,驿车里发出一阵悲伤的长叹。
羊脂球声音谦卑柔和地建议两个修女分享她的小吃。她们俩立刻便接受了,连眼睛也没有抬一抬,含糊不清地道了谢,很快便吃了起来。高尔奴代也没有拒绝邻座姑娘的奉献。他们和修女们一起把报铺在膝盖上,组成了一个饭桌。
几张嘴巴在不停地开开合合,猛烈地吞着、嚼着、咽着。路瓦兹沃在他的角落里干得很苦,小声鼓励他的夫人跟他学。她抵抗了很久,后来胃中一阵痉挛,她让步了。她丈夫委婉地询问他们的“迷人的旅伴”是否允许他为路瓦兹沃夫人提供一小块。她说道:“当然可以,先生。”她友好地笑笑,把瓦钵递了过去。
第一瓶波尔多酒打开以后出现了一点不便:只有一只杯子。大家只好在用过后擦一擦再传给别人。只有高尔奴代例外,可能是出于礼貌,把他的嘴唇放在邻座姑娘的嘴唇弄湿了的位置上。
伯爵和伯爵夫人被吃东西的人包围着,食物的香味弄得他们透不过气来。他们和加里.拉玛东夫妇一样,正在忍受依然保留着当达罗斯的名字的那种可恶的痛苦的折磨。突然,厂主年轻的妻子发出一声叹息,大家不禁都回过头来。她和车外的雪一样苍白,眼睛闭着,前额也耷拉下来:她昏过去了。她的丈夫十分慌乱,恳求所有的人帮助。大家都不知所措。年纪较大的修女托起病人的头,把羊脂球的杯子放进她的嘴唇之间,灌她几滴酒。漂亮的夫人动了动,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笑着说:她现在感觉很好。但是,为了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修女强迫她喝下满满一杯波尔多酒。她补了一句说:“这是饿的,不是别的缘故。”
羊脂球脸红了,窘迫不安,望着四位依然在饿肚子的旅客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的天啊!我怎么敢给这些先生和夫人……”她打住话头,担心受人侮辱。路瓦兹沃说话了:“!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是兄弟,得互相帮助。来吧,夫人们,别讲什么礼节了,接受吧,客气什么!你们知道我们能否找到一所房子过夜吗?照我们这个速度,明天中午前我们到不了陶特。”他们犹豫不定,没有人敢承担责任说一声“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