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起动身去巴黎了——其实去孟费梅用不着经过巴黎,直接去就成。我昨天跟他谈起珂赛特时,他便说:‘快来了,快来了。’您还记得他是如何对我说的吗?他分明是要乘我不备,让我惊喜一场!您知道吗?他给德纳第家写了一封信,还叫我签了字。这一下他们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吧?是不是?他们肯定会把珂赛特交出来的。账已经清了,清了账还扣留孩子,法律允许吗?我的嬷嬷,别做手势不让我讲话。我非常快乐、非常舒服,我完全没有病了,我将和珂赛特重逢。我还觉得饿极了。五年了,我想死她了。您,您想不到,那孩子,多么让人惦念啊!而且她是多么可爱,您就会看见!您哪里知道,她的手是非常美丽的。1岁时她的手丑得可笑。女大十八变!现在她应当是个大姑娘了。7岁了,是个小姐了。我叫她做珂赛特,其实她的名字叫欧福拉吉。您听我说,今天早晨,我望着壁炉上的灰尘,望着望着就产生了这种想法,不久我就可以和珂赛特团聚了。我的上帝!做母亲的这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是多么不应该呀!人们应当好生想想,生命不是永久的!呀!市长先生去了,他的心肠真好!真是这样。天气怎么样?冷吗?他穿了斗篷吧?他明天就回来了。不是吗?明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明天早晨,我要戴那顶有花边的小帽子,我的嬷嬷,请您别忘了提醒我。孟费梅是个大地方。我从那里一路走来,真够远的。但公共马车走得快,他明天就会和珂赛特一起到这里了。从这里到孟费梅有多少里路?”
嬷嬷对于里程问题完全是外行,回答说:
“啊!我想他明天总可以到这里吧?”
“明天!明天!明天我就可以见到我的珂赛特了!您看,慈悲上帝的慈悲嬷嬷,我已经好了,没病了。我发疯了。你们要是同意,我就跳个舞。”
看见她这个样子,如果与她一刻钟以前的样子做比较,人们一定会莫名其妙。她现在脸色红润,说话伶俐自如,满面的笑容。有时,她边笑,边低声自语。慈母欢乐起来,差不多和孩子是一模一样的。
“那么,”那修女又说,“您现在放心了,听话,不要再说话了。”
芳汀头枕在枕头上,轻声慢语道:“好,乖乖地睡吧,就会见到你的孩子了。散普丽斯嬷嬷说得有理,这儿的人个个都有理。”
于是,她不再动弹,显出愉快的神情,默默地用她那双睁大了的眼睛望着四周。
嬷嬷把她的床帷重新放下,希望她能够稍稍睡上一会儿。
7点钟,医生来了,屋子里寂静无声,他以为芳汀睡着了,轻轻地走近她的床边。他撩起床帷往里一看,发现芳汀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那目光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
她向他说:“医生,成吗?你们允许她睡在我旁边的一张小床上吗?”
那医生以为她在说胡话。她又说:
“您瞧,这儿正好有个空地方。”
医生把散普丽斯嬷嬷拉到一边,问她情况如何?问后才知道,马德兰先生一两天之内回不来,病人错认为市长去孟费梅了,大家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她的这种错觉也可能并不坏。医生也以为此话有理。
他再次走近芳汀的床,听她又说:
“您知道,我可爱的孩子早晨一睁眼,我就向她道早安。夜里我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着她睡,她的呼吸柔和极了,听着它我心里就非常踏实。”
“把手伸给我。”医生说。
“呀!不错!不错,您还不知道!我已经没病了。珂赛特明天就要来了。”
她病情的突然好转使医生感到大为惊讶,她的郁闷似乎减轻了,脉搏也跳得很强,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令这个生命垂危的人突然兴奋了起来。
“医生先生,”她又说,“嬷嬷是不是告诉您,市长先生去了孟费梅,去领我的小宝宝了?”
医生嘱咐要保持安静,避免一切伤心事的刺激。他开了药方,冲服纯奎宁,夜里体温增高,便服镇静剂。他临走时对嬷嬷说:“托天主的福,她确实好多了。明天,市长先生也许真的和那孩子一同到了,谁能说定呢?病势的变化是如此不可测,我们多次见过,极大的欢乐可以遏止重病。她的病是内脏的病症,这我很清楚,并且已经很严重了。但事有不可解之处!或许我们可以把她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