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他说,“不必左顾右盼了!该是与冉阿让决裂的时候了,不应再藕断丝连。这里,就在这房子里,有不少足以暴露我的过去的东西,应该当心,应该尽快把它们全部毁掉。”
他从衣袋里掏出他的钱包,打开来,取出一把钥匙。
他把钥匙插在隐藏在壁纸花纹颜色最深的地方的锁眼里。这锁眼外人是看不见的。一层夹壁启动了,那是一个装在墙角和炉台间的一个假橱的门。那夹壁里有几件破衣服:一件蓝粗布罩衫,一条旧罩裤,还有一只旧布袋,一根两端镶了铁的带节的粗棍。这是冉阿让1815年10月以前的全套行头。
保存这些东西,与保存那两个银烛台一样,是作为纪念,永远不忘自己的身世。只是他把来自监狱的那些东西藏了起来,而把来自主教的那两个烛台陈设了起来。
他偷偷向门口看了一眼。那扇门已经上了闩,但他仍旧害怕它会被打开;随后,他敏捷、急促地把所有的东西——破衣、棍子、口袋,一齐抱起,把这冒着生命危险收藏了多年的东西毫不顾惜地全部投到了火里。
他重又关上了那个假橱——它虽然没有了东西,也不会再用了,但为了不让人发现,他还是推上一件大家具,将橱门堵起。
几秒钟过后,整个房间被映得通红。对面墙上也映上了一片强烈的、颤抖着的红光。一切都化为灰烬。那根带节的棍子被烧得劈啪作响,迸出的火星一直爆到了屋子的中央。
当那只布袋以及装在里面的那些褴褛的破布一道被烧光后,一件东西露了出来,在灰里闪闪发光。假使有人弯腰察看,就不难看出那是一枚银币。那定是他从通烟囱的小瑞尔威那里抢的那枚值40个苏的银币了。
他呢,只管来回走,不再看那火苗,步伐始终如一。
忽然,他看到了壁炉上被火光映得隐隐发亮的那两个银烛台。
“不成,”他想道,“整个冉阿让还都在。这东西也得毁掉。”
他拿起那两个烛台。
火焰很旺。如果把它们丢进去,很快就会被烧成不能辨认的银块。
他在炉前弯下腰去,烤了一会儿火。他确实舒服了一阵。
“好火!”他说。
他用一个烛台去拨那火。
一分钟后,两个烛台全被丢进火里。
这时,他的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响起:
“冉阿让!冉阿让!”
他头发竖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恐怖消息。
“对!干得好,干下去,”那声音说,“干到底!毁掉烛台!消灭纪念品!忘掉主教!忘掉一切!害死那个商马第!干吧,好得很。称赞你自己!下定决心干下去。那边有个人,一个老头儿,他不知道人家打算怎样处置他,他也许什么事也没有做过,是一个无辜的人,他的全部苦难都是你的那个名字招来的,你那名字压在了他的头上,他好像就有了罪,他将由于你而被囚禁,将因为你而受惩罚,他将在唾骂和悚惧中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很好。可你呢?做你理所应当的,你使城市繁荣,你接济穷人,你教养孤儿,俨然是个正人君子,受人敬佩,然而,你在快乐地过日子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个人因为长得像你,得穿上本应属于你的红褂子,蒙受本应属于你的屈辱,在大牢之中拖着属于你的铁镣?是啊,这种办法,十分正当!呀!你——无赖一个!”
汗从他的额上流了下来。他望着那两个烛台,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在他心里说话的那声音还在响着:
“冉阿让!在你的前后左右将响起欢呼声、赞扬声,同时,将有另一种声音,一种别人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在黑暗中诅咒你。那么,你就领受好了,无耻的东西!可你要明白,那片颂扬声在到达天庭之前,全会落下来,而那诅咒声却能直达天庭!”
那声音起初很微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然而它却越来越响,回荡于他的耳际。他仿佛觉得开头它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现在却在他的身子外面响了。最后那几句话,他听得尤其清楚。他感到毛骨悚然,向四处看了一遍。
“这里有人?”他迷迷糊糊高声问。
随后,他笑了出来,仿佛一个痴子,接着说:
“我好糊涂!这里怎么会有人!”
那里确实有人,但肉眼看不到。
他从火里捡出那两个烛台,把它们放回原处。
于是,房间里又响起了他那单调的、沉郁的步伐,这踱步声再次把睡在他下面的那个人惊醒。
他这样来回走着,仿佛可以舒服一些,仿佛只有如此,才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过,没有多会儿,他的思维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