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人啊,”我嚷道,“只要谈起一件事,马上就要说:‘这是愚蠢的,这是聪明的,这是好的,这是坏的!’究竟想要说明什么问题?你们为此研究过一个行为的内在情况吗?你们能确切解释这个行为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必然会发生的原因吗?如果你们研究过,那就不会如此草率地作出判断的。”
“你得承认,”阿尔贝特说,“某些行为的发生无论出于什么动机,其本身总是一种罪恶。”
我耸耸肩,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亲爱的,”我接着说,“这里也有例外。不错,偷盗是一种罪恶,但是一个人为了自己和亲人不致饿死才去盗窃,他该值得同情还是该受到惩罚?丈夫由于正当的愤怒,一气之下杀了不忠实的妻子及卑鄙的奸夫,谁还会向他扔第一块石头扔第一块石头,典故源出《圣经》。一天早晨,耶稣正在向老百姓宣教,这时文士和法利赛人带着一个行淫时被捉拿的妇人来对耶稣说:“夫子,这妇人是正行淫之时被捉拿的。摩西在法律上吩咐我们,把这样的人用石头打死。你说该把她怎么样呢?”耶稣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这些人自己心里有鬼,谁也不敢扔第一块石头。由此,“扔第一块石头”或“先拿石头打”这句话就转喻为带头对某人进行批判、攻击、非难和谴责。?还有那位姑娘,那位在极乐时刻完全沉醉在排山倒海的爱情的狂欢之中的姑娘,又有谁会向她扔第一块石头?我们的法律本身——这些冷血的、咬文嚼字的学究也会被感动,不给予她惩罚的。”
“这完全是另一码事,”阿尔贝特说,“因为一个人受了激情的驱使,失去了理智,只能把他看做醉汉,看做疯子。”
“哟,你们这些有理智的人!”我微笑着叫道,“激情!酩酊大醉!疯狂!你们却在那里冷眼旁观,无动于衷,你们这些品行端正的人,你们嘲骂醉汉,唾弃疯子,像祭司一般从那边过去“祭司从那边过去”,典出《圣经》:有个人落入强盗之手,被剥去衣裳,打个半死后丢下。“偶然有一个祭司从这条路上来,看见他,就从那边过去了。又有一个利未人到这地方,看见他,也照样从那边过去了。”唯有一个撒玛利亚人见到这情景就动了慈心,上前用油和酒倒在他的伤处,包裹好了,扶他骑上自己的牲口,带到店里去照应。“祭司从那边过去”后来转喻为见死不救、没有同情心的人。,像那个法利赛人法利赛人,喻指伪君子。似的感谢上帝,感谢他没有把你们造成醉汉或疯子。我却不止一次喝醉过,我的激情也和疯狂相差无几,我并不为此感到悔恨,因为以我自己的尺度来衡量,我知道,凡是成就伟大事业,做了看似不可能的事的,都是出类拔萃的人,可是他们却从来都被骂作醉汉和疯子。
“即使在平常的生活中,凡是有人做了豪爽、高尚、出人意料的事,就总会听到有人指着他的脊梁骨在背后嚷嚷:‘这家伙喝醉了,他是傻瓜!’这真叫人受不了。惭愧吧,你们这些清醒的人!惭愧吧,你们这些圣贤!”
“你又在异想天开了,”阿尔贝特说,“你总是偏激,至少这里你肯定是错了,现在谈的是自杀,你却把它扯来同伟大的行为相比:自杀只不过是软弱的表现罢了,因为比起顽强地忍受痛苦生活的煎熬,死当然要轻松得多。”
我打算中止谈话;他这种论调真让我火冒三丈,我的话都是吐自肺腑,他却尽说些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可是我还是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因为他这一套我听惯了,也常常为此而气恼。于是我稍带激动地回答他:“你说自杀是软弱?我请你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一个民族,一个在难以忍受的暴君压迫下呻吟的民族,当它终于奋起砸碎自己身上的锁链时,难道你能说这是软弱吗?一个人家宅失火,他大惊之下鼓足力气,轻易地搬开了他头脑冷静时几乎不可能挪动的重物;一个人受到侮辱时,一怒之下竟同六个对手较量起来,并将他们一一制服,能说这样的人是软弱吗?还有,我的好友,既然拼命便是强大的力量,为什么奋勇便该成为其反面呢?”——阿尔贝特凝视着我,说:“请别见怪,你举的这些例子,在我看来和我们讨论的事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这可能,”我说,“别人常责备我,说我的联想方法近乎荒谬。那么就让我们来看一看,我们是否能以另一种方式,设想一个决意摆脱生活担子的人——这种担子在通常情况下是愉快的——是什么样的心境。我们只有具有共同的感受,才有资格来谈论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