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那边的花园，”玛丽小姐答道，“那儿有树——我看到树梢了，有只红胸脯的鸟儿站在一颗树的树梢上唱歌。”
令她吃惊的是，在那张饱经风霜的阴沉而苍老的面孔上，神情居然有了变化。一丝微笑缓缓地展露开来，使花匠跟此前判若两人。她不由得想到，一个人笑起来好看得多，这可真是奇怪。她以前从没想到这一点。
他转身对着果园，打了一声唿哨——声音低而柔和。她不明白，一个脾气这么坏的人怎么会如此轻言细语。
几乎是转瞬之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她听到空中有个小东西轻盈地急驰而来——原来是那只红胸脯的小鸟飞了过来，竟然停在花匠脚边的一个大土块上。
“它来了，”老头呵呵笑道，接着，就像对着一个孩子般地跟小鸟说起话来。
“你上哪儿去了，你这淘气的小叫花子？”他说，“我今天一直都没看到你。季节还这么早，你就开始求偶了吗？未免太性急了。”
鸟儿把小脑袋歪向一边，抬头看着他，那柔和而明亮的眼睛就像一滴黑色的露珠。它似乎跟他很熟悉，丝毫也不害怕。它跳来跳去，轻快地啄着泥土，寻找种子和小虫。它居然在玛丽心中唤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它那么漂亮，那么快乐，跟人太相像了。它的身体小巧丰满，它的喙精致秀美，双腿纤细迷人。
“你每次叫它，它都会来吗？”她几乎是悄声问道。
“是呀，它都会来。它羽毛还没满的时候，我就认识它了。它从另一个花园的窝里飞出来，第一次飞过围墙后，它的身体太弱，无法再飞回去，就在这儿待了几天，我们就成了朋友。等它再飞过墙去时，那窝鸟儿已经飞走了，它很孤独，就飞回来找我。”
“它是什么鸟？”玛丽问。
“你不知道吗？它是红胸知更鸟，是世间最友好最具有好奇心的鸟。它们几乎像狗一样友好——只要你知道怎么跟它们相处。你瞧，它在那儿啄来啄去，还不时地回头看看我们，它知道我们在聊它呢。”
看着这个老头，可真是世上最奇怪的事情；他端详着那只丰满的红胸脯小鸟，似乎既为它感到自豪，又对它充满怜爱。
“它可自以为是了，”他呵呵笑道，“就喜欢听别人谈论它，而且好奇心不小——上帝保佑，从来没有谁像它这么好奇而爱管闲事。它总是跑来看我在种些什么。克雷文先生不愿费神去了解的事，它全都知道。它是花匠们的头儿，真的。”
知更鸟一刻不停地跳来跳去，啄着泥土，还不时停下来看看他们。玛丽觉得，它那黑露珠似的眼睛打量她时，显得十分好奇，的确像在探究她的一切。她心中的奇怪感觉更加强烈了。
“其它的鸟儿都飞到哪儿去了？”她问。
“谁也不知道。它们的妈妈把它们赶出鸟窝，要它们飞翔，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它们就四散飞走了。这只鸟很懂事，它知道自己很孤单。”
玛丽小姐朝知更鸟靠近一步，仔细地打量着它。
“我也很孤单，”她说。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也正是使她脾气暴躁和心情不好的原因之一。就在她看着知更鸟，而知更鸟也看着它的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了。
老花匠把秃脑袋上的帽子往后推了推，盯了她一会儿。
“你就是从印度来的小丫头？”他问。
玛丽点点头。
“那就难怪你孤单了，在这儿你会比以前更孤单，”他说。
他又开始挖地，把铁锹深深地插进菜园肥沃的黑土里，而知更鸟则在旁边跳来跳去，忙个不停。
“你叫什么名字？”玛丽问道。
他直起腰来回答她。
“本·威瑟斯塔夫，”他说，接着苦笑了一声，“我也很孤单，除非它跟我在一起。”他用大拇指朝知更鸟指了指。“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
“我一个朋友也没有，”玛丽说，“我从来没有过。我奶妈不喜欢我，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一起玩。”
约克郡的人习惯于想到什么就直通通地说出来，而老本·威瑟斯塔夫是约克郡旷野上的人。
“你和我很相像，”他说，“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俩都长得不好看，而且都是满脸不高兴，我们的脾气很暴躁，我们俩都是，我敢保证。”
这是大实话，而玛丽·雷诺克斯长到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关于她自己的实话。不管你干什么，土著仆人总是对你行额手礼，总是对你百依百顺。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的长相，但是，她怀疑自己是否有本·威瑟斯塔夫那么难看，是否像他在知更鸟飞来之前那么坏脾气。事实上，她还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脾气很暴躁”。她心里有些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