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人腋下夹着一条毛巾,亲自上前与他攀谈:
“先生,你找勒冉巴尔先生?他刚才还在这儿。”
弗雷德利克随口骂了一声,但店老板说他到布特维兰去一定会找到他,万无一失。
“我可以向你担保,他肯定在那儿!他今天比平常早走了一会儿,因为他跟别的先生早已约好,有业务上的事情商谈。但是,我再次告诉你,你到圣·马丁街九十二号布特维兰那里定会找到他的,在院子的后面,靠左边的第二个台阶,中二楼右门。”
最后总算找到他了,他透过烟雾发现他一个人坐在台球桌后面靠最里边的一个小酒吧间,面前放着一大杯啤酒,低着下巴,像是沉思着什么问题。
“啊!我找你找好长时间了!”
勒冉巴尔毫无反应,坐着不动,只是向他伸出两个手指,好像是昨天才见过他一样。然后就会议开幕的情况讲了几句毫无意义的话。
弗雷德利克打断他的话,并尽量显得很自然的样子问道:
“阿尔努近来好吗?”
勒冉巴尔慢慢吞吞地回答着,嘴里还含着饮料在漱口。
“是的,还不错!”
“那么,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公民有点诧异地回答:
“就在……渔妇天堂街今改名为天堂街。。”
“多少号?”
“三十七号,当然是,你这人真好笑!”
弗雷德利克站起来。
“怎么,你要走?”
“对,对,我忘了一件事,得赶快跑一趟,再见了!”
弗雷德利克从小酒吧出来,直奔阿尔努家里,他走得那样轻快,犹如一阵春风将他掀起一样,带着梦想中所经受的一种奇特的舒服感。
他很快就来到了三十七号二楼的一家门前,门铃响了,一位女仆走出来,她打开第二道门,阿尔努夫人坐在炉火旁边。阿尔努跑过来,紧紧地拥抱着他。太太的膝头上抱着一个大约三岁的小男孩,她的女儿几乎和她一般高了,站在壁炉的另一边。
阿尔努抱起他的儿子说:
“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先生。”
弗雷德利克逗他的儿子玩了几分钟,他把小家伙往空中一抛,抛得高高的,再用手将他接住。
阿尔努太太惊叫着:
“你要摔死他呀!啊!我的上帝!别再疯了!”
可是,阿尔努却不以为然,认为这一点危险也没有,他甚至接过儿子继续往空中扔,还用他家乡马赛的方言说一些疼爱的话。“啊!勇敢的好宝宝,美丽的小莺儿!”接着,他问弗雷德利克为什么这么久没有给他们写信,他在那边做些什么,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嘛,亲爱的朋友,我现在是瓷器商,现在谈谈你的情况吧!”
弗雷德利克借口说,他回来是因为有一件久拖未决的案子,母亲的身体又不好,他特别强调是由于母亲的健康,以便引起他的注意。总而言之,他在巴黎住下了,这一次已经决定好了。但是,他丝毫没有谈到继承遗产的事,唯恐触及到了他过去的伤疤。
就像家具一样,屋里的窗帘全是用栗色的羊毛锦缎做的;床上的两个小枕头并在一起,靠在一个长枕头上;煤炭炉上面热着一把小水壶;床头柜边的灯罩遮住灯光,使房间显得灰暗。阿尔努夫人穿着一件蓝颜色的产于西班牙的美利奴细羊毛连衣裙。她的目光转向火炉里的炉灰,一只手搭在儿子的肩上,用另一只手解着他的衣带。小家伙穿着一件衬衣,一边哭,一边在头上抓痒,很像小亚历山大先生一样。
弗雷德利克原先预料着他们一见面会感到一阵无比的喜悦,然而,当人一离开了自己原来熟悉的生活环境以后,激情就随之而萎谢了。他感觉到阿尔努夫人已不再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环境中的阿尔努夫人,她似乎已经失去了自己原来身上所具有的某些气质,而模模糊糊地带有一种堕落感,反正不像是原来那个女人。他为自己心里如此的平静而感到吃惊,他打听着一些老朋友的情况,如白勒兰。
阿尔努回答说:
“我不常见到他。”
太太补充着说:
“我们家再不像从前那样接待客人了!”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暗示他,他们不再邀请他了吗?不过,阿尔努一直是很热情的,还责备他为什么不来同他们一起吃晚餐,他还主动向他解释为什么要改变经营业务。
他说:
“在我们这样一个萧条衰退的时代,你能想干什么呢?古典画已经过时!此外,到处都可以摆上艺术品!你知道,我这个人是崇尚‘美’的!最近随便哪一天,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