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花房里,他发现在靠喷泉边的一棵杯芋树的宽大的叶子下面,戴勒玛尔平躺在一张帆布长沙发上,萝莎妮坐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两个人含情默默地对视着。就在此时,阿尔努从花房的另一头闯了过来,戴勒玛尔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随后,悠然自得地走了出去,连头也不回;他甚至走到花房门边的时候,停下来,摘下一朵木槿花,点缀在他的纽扣孔上。萝莎妮低着头,歪斜着脸,弗雷德利克从侧面看见了她,发现她流出了眼泪。
阿尔努问:
“喂!你怎么了?”
她耸耸肩,不回答。
他接着问:
“是为了他吗?”
她伸出胳膊,一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额头上亲吻着,慢慢地说:
“你知道,我是永远爱你的,我的大胖哥。我们不再往这事情上想了,走,去用晚餐吧!”
一盏点着四十支蜡烛的大铜吊灯,把餐厅照得亮堂堂的,四周的墙壁似乎在挂着的古旧瓷器中消失了。强烈的光线笔直照射下来,映在餐桌上的冷盘和水果上,把放在桌布中间的一条特大的菱鲆鱼照得更加雪白了,桌子四边都摆满了满碟满碟的虾酱浓汤。一阵布料的声音沙沙作响,女人们展起她们的裙子,袖子和披巾,一个挨一个地坐下,男宾们则坐在桌子四个角边的座位上。白勒兰和乌德里先生坐在萝莎妮身边,阿尔努坐在对面,巴拉佐和他的女朋友刚走。
她说道:
“一路平安!我们开始吃饭吧!”
合唱队的那位男孩,滑稽有趣,他一边用手划着一个大十字,一边开始饭前的祈祷。
女士们对此感到反感,特别是那位胖乎乎的女鱼贩子,已经是有一个女儿的母亲,她要女儿长大后做一个正经女人。阿尔努也“不喜欢这样”,他认为人们应该尊重宗教。
一座装配着一只大公鸡的德国自鸣钟,两点钟一到,准时报时,引起了客人们对这只仿公鸡叫的报时钟开了一阵玩笑。随后,各种各样的议论开始了:有讲双关语的,有讲趣闻轶事的,有吹牛的,有打赌的,有以假乱真的胡言乱语,有不太可能的主观臆断,大家争着、吵着,乱哄哄的,过了一会儿,便各自谈起了自己的事情。酒还在一轮轮地斟,菜还在一道道地上,医生在切着,有人从远处投来一只橘子,一个瓶塞;有人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去同别人谈话。萝莎妮不时地转过身,看看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她身后的戴勒玛尔。白勒兰在同别人聊天,乌德里先生在微笑,华娜斯小姐几乎一个人吃掉了一盘螯虾,她的长牙咬着硬壳咔咔作响。那位天使一直坐在钢琴凳子上(这是惟一能容纳他的翅膀的一个座位),嘴里不停地吃着东西。
合唱队的小男孩十分惊讶地说:
“好大一把餐叉呀!吃得真是够多的!”
那位披着狮子头发的女人在喝烧酒,扯起嗓门叫喊,像魔鬼一样到处乱窜。她的两颊突然鼓胀起来,血止不住地往上涌,让她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她拿毛巾堵在嘴边,然后扔在桌子下面。
弗雷德利克看见了她,她说:
“这不要紧,没什么!”
他劝她此时回去休养一下,她慢慢回答:
“唉,有什么用呢?这和别的东西还不是一样的!生活也并不是那么有趣的!”
闻听此言,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阵冷冰冰的忧伤袭上心头,好像他发现了一个悲惨而令人失望的世界。一个烧炭的火炉靠近一张帆布床边,太平间的尸体用皮围裙包裹着,水龙头里冰冷的水从他们的头发上流过。
然而,余索奈却蹲在那位山洞野女的脚下,嘶哑着嗓子,模仿着演员格拉索在怪声怪调地放声高唱:
“不要那么残忍,噢,赛吕达!赛吕达是夏多布里昂的小说《纳戚人》中的女主人公。这个小小的家庭节日是多么的迷人啊!我的爱情,让我陶醉在愉快的欢乐之中吧!让我们尽情地玩耍!让我们尽情地潇洒!”
唱完后,他就开始吻女人们的肩膀,挨个挨个地吻,他的胡须扎着她们直打颤;接着,他想象着用头去碰碎一只碟子,并且轻轻地试了一下。其他的人都模仿着这样做,结果,打破的瓷器碎屑犹如一阵大风吹起的瓦片一样四处乱飞。卸货女工叫喊道:
“大家别在意,这些东西不值钱!是烧瓷器的老板送给我们的!”
这时所有的眼睛都看着阿尔努,他回答说:
“啊!对不起,要开发票!”他可能想着自己不是或者不再是萝莎妮的情人了。
但是,大家听到有两个人发出的愤怒的声音:
“笨蛋!”
“流氓!”
“你要怎么样!”
“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