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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1

原来这是那位中年骑士和俄罗斯马车夫在吵架。后者认为身穿盔甲的人不算是勇敢,而前者却把这看作是一种侮辱。他要同他打架,大家都来劝阻,上尉站在骚乱之中,试图让大家听他讲话:

“先生们,听我说句话!只说一句!我对此有经验,先生们!”

萝莎妮一直用她的那把刀敲着一只杯子,最终才得以安静下来。她先向戴盔甲的骑士讲话,再转向戴一顶长毛帽子的马车夫说:

“首先请把你的平底锅拿走,一看,我就感觉到热!——你呢,请把那边你的狼头面具拿走。——好小子,你愿意听我的话吗?请看我的肩章,我是你们的女元帅!”

他们都表示服从命令,大家一边欢呼鼓掌,一边叫喊着:

“女元帅万岁!女元帅万岁!”

于是,她从炉子上拿起一瓶香槟酒,双手举得高高地倒进大家伸给她的酒杯里。由于桌子太宽,客人们、特别是妇女都从她这一边拥过来。有的踮起脚尖,有的蹬在椅子的横梁上,互相碰杯,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他们的发型,光溜溜的肩膀,舒展的双臂、倾斜的身子,构成了一组自然形成的金字塔景观;——长串的酒线亮晶晶的,闪射在这一切之间,因为小丑皮叶罗和阿尔努呆在餐厅的两个角落里,他们每人打开一瓶酒,溅得满脸都是。鸟房的门被打开了,小鸟飞进了餐厅,受到惊吓之后,就围着吊灯乱飞,有的贴在玻璃窗上拍打着翅膀,有的碰到了家具上,还有几只落到了客人的头上,使他们的头发中间像是戴着一大朵花一样。

音乐师们都走了,他们把钢琴从前厅移到客厅里,华娜斯小姐坐到钢琴前,那位打巴斯克扁鼓的小男孩陪伴着她,她疯狂地弹奏着四人对舞的舞曲,身子和着音乐的节奏左右摇摆,手指有力地敲着琴键,仿佛像正在奔跑的马蹄声。

女元帅拖着弗雷德利克在跳舞,余索奈在侧翻筋斗,卸货女工像玩杂耍的小丑一样脱了臼,小丑皮叶罗模仿着大猩猩的动作,山洞野女叉开双臂,学着水上小船摇晃的样子。最后,所有的人都玩累了,全停下来,然后打开一扇窗户透透气。

早晨的阳光伴随着凉爽的空气进入了屋内,大家一阵惊呼,接着就安静了下来。黄色的火焰在闪烁,烛台时不时地发出几声爆响,地板上到处撒着一些飘带,花和珍珠。餐桌上粘满了潘趣酒和各种饮料留下的污点。门帘、帷幔都弄脏了,衣服也打皱了,身上沾了一些灰尘,辫子拖在肩膀上,脸上的化妆品随着汗水一起流淌,露出了他们苍白的面孔,熬了通宵的眼睛红红的,眼皮不停地眨动着。

女元帅精神焕发,双颊透出玫瑰的红色,两眼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就像一朵刚刚出水的清秀的芙蓉。她的头发向她的身子四周散落下来,让人只能看到她穿的短裤衩,而看不见她的上衣,那样子真是让人感到又滑稽又可爱。

那位披着狮子头发的女人在发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她需要一条围巾。

萝莎妮马上跑到房间里去找,狮子头女人紧跟在后面,萝莎妮重重地关上房门,正好撞上了她的鼻子。

土耳其人大声地说他没有看见乌德里先生出来,由于大家都很疲惫,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开的这种玩笑。

随后,大家急急忙忙戴上帽子、穿上大衣,等着出租马车。七点钟已经响过了,那位天使还呆在餐厅里,坐在一盘黄油拌的糖煮水果和一盘沙丁鱼面前。女鱼贩子坐在他的旁边,一边抽着香烟,一边跟他谈一些居家生活的建议。

最后,马车终于来了,客人们也走了。

余索奈在一家负责外省业务的通讯社工作,每天吃午饭以前,他必须读完五十三份报纸。那位化装成山洞野女的演员又回到她的剧院演戏去了,白勒兰有一个模特要画,合唱队的小男孩有三个约会,可是,天使由于吃多了,出现了消化不良的反应,站立不起来了。中年男爵不得不将他背到马车里。

卸货女工站在窗口喊道:

“请当心他的翅膀!”

萝莎妮站在阳台上,华娜斯小姐对她说:

“再见了,亲爱的!太好了,你的晚会!”

接着又靠近她的耳朵说:

“请留住他!”

女元帅慢慢转过身回答:

“直到最好的时刻。”

阿尔努和弗雷德利克一起回家,就像他们俩一起来的时候一样。

这位瓷器商的样子非常沮丧,以至于他的朋友还以为他哪儿不舒服。

“我?一点事也没有!”

他咬着胡须,皱着眉头,弗雷德利克问他是不是生意上有令他烦心的事情。

“一点也没有!”接着,他突然问:

“乌德里这个老头子,你认识他,对吗?”

问完后又带着一种怨恨的表情说:

“这个老杂种,有的是钱!”

然后,阿尔努谈起了他现在正要完成的一件重要瓷器的焙烧和制作。他想去看一看,火车一小时后就要开了。

“不过,我无论如何要先回去吻吻我的太太,然后再动身。”他补充说。

“啊!他的太太!”弗雷德利克想道。

随即他就躺下了,因为后脑勺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喝了一长颈瓶的水来解渴。

此时,他心中还有另外一种饥渴,这就是女人、奢侈和在巴黎生活所需的一切。他觉得自己有点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刚从轮船上下来的人一样,在开始进入梦乡的幻觉之中,他看见女鱼贩子的肩膀、卸货女工的腰、波兰女人的腿肚、山洞野女的头发,在他面前不断地晃来晃去。然后,在舞会上没有见到过的两只又大又黑的眼睛出现了;这两只眼睛像蝴蝶一样轻盈,像火炬一样炽热,有时走了,有时又来了,有时颤抖着,有时飞到屋檐上,有时一直落到他的口里。弗雷德利克急于想认出这双眼睛,但是没有认出来。然而,梦已经攫住了他,他仿佛觉得自己被套在一辆出租马车的车辕上,坐在阿尔努的旁边,而女元帅则骑在他的身上,用金马刺捅破了他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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