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利克的到来并没有妨碍他什么事,他几次扭过头去眨着眼睛同他打招呼。然后,他向周围所有的人一一递过雪茄。之后,可能是由于讨厌周围这群人的缘故,他走到了一个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弗雷德利克很快地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谈话的内容首先是有关各种不同种类的香烟,然后,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有关女人的话题上。这位穿红色高统靴的先生玩女人似乎是高手,他给眼前这位年轻人指点了不少迷津,还能讲出一套套的理论,并以自己为例,穿插一些趣闻逸事。他自始至终以一种老前辈的语调滔滔不绝地侃个不停,言谈之中还故意做作,带有一种自鸣得意而又显得纯朴天真的放荡表情。
他是一位共和党人,出过远门,颇有阅历。他知道不少有关剧院、饭馆和报纸的内幕,还熟悉当地所有著名艺术家,并能亲切地叫出他们的名字。弗雷德利克完全被他征服了,并很快向他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这位阔佬对此大加赞赏。
可是,这时他突然停止话题,去察看身边的烟筒管。观察了一阵之后,他嘴里很快喃喃自语地说出了一长串计算的数字,以便知道烟筒管的活塞每分钟要抽动多少次,每次需要多少时间,等等。这些数字计算出来之后,他就去尽情地欣赏塞纳河两岸的风景,他觉得自己此刻能丢开烦恼的日常事务,来享受一趟愉快的水上旅行,真是莫大的快事。
弗雷德利克对这位萍水相逢的先生产生了某种敬意,内心里急于想知道他的尊姓大名,而这位脚穿红色高统靴的陌生人也毫不保留地回答道:
“雅克·阿尔努,蒙马特尔大街工艺店的老板。”
这时,一顶便帽上饰有一条金色饰带的仆人跑过来向他说道:
“先生可以下船吗?小姐哭了。”
他二话没说就走了。
他的工艺店是一个综合型的业务机构,包括一个画报室和一个画铺。弗雷德利克对这个名称并不陌生,在他家乡书店的大型广告牌和广告单上,他有好几次都看到雅克·阿尔努的大名赫然显露在上面。
太阳光从船顶上笔直地照射下来,将轮船四周桅杆上的铁箍子,栏杆上的金属包皮以及河里的水面都映照得熠熠生辉。轮船急速地行驶,尖尖的船头将水面切割成两条犁沟,白花花的河水泻向两边,一直扩散到河岸上的草坪上。每到河流拐弯的地方,人们就可以发现岸边那生长得几乎完全一样的一排排淡灰色的柏杨树。远处的田野一片空旷,天空上散落着一小块一小块淡淡的白云。人们的烦恼也慢慢袭上心头,轮船也似乎显得懒洋洋的,减慢了前进的步伐。乘客们的面部表情也越来越显得没精打采,毫无生气。旅客中除了乘坐头等舱的几位绅士以外,剩下的就是一些工人,小商人和他们的老婆孩子。由于那时的法国人有这么一个习惯,出门旅行时喜欢穿着肮脏的衣服,所以船上几乎所有的乘客都戴着一顶旧的希腊瓜皮帽,或者是一顶褪了色的帽子,上身穿着黑色的薄上衣,或者是在办公室上班时磨破了的礼服;或者是在店子里做事穿的时间太长而弄掉了纽扣的短大衣;有的人套着一件翻领背心,里面露出一件被咖啡染成满是污迹的布衬衣;还有人戴着用镀金的假别针别着的破领带,脚上穿着镶边的布鞋,用缝在鞋底上的带子紧紧地扣着。有两三个流氓无赖,手上拿着皮条缠绕的毛竹手杖,正斜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人。还有一些家长睁着大大的眼睛,提出一些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站在那儿,或者是蹲在他们的行李上讲话聊天,另外,一些人坐在角落里打瞌睡,还有好几个人在吃东西。甲板上被一些核桃壳、烟头、鸭梨皮子和用废纸包着的猪肉渣弄得脏兮兮的。有三位穿着工作服的木器工人站在餐厅门口,一位穿得衣衫褴褛的拉竖琴的艺人正抱着他的乐器在休息。人们还间歇性地听到炉子里煤炭燃烧时炸裂的响声。随着一声呼叫,一声笑,船长站在驾驶台上,从一个转筒不经意地走向另一个转筒。弗雷德利克想重新回到他的座位上去,他推开头等舱的栅栏门,准备经过这里时,不料惊动了两位携带猎犬的猎人。
真是仙女下凡,降临人间。
她独自一人坐在长凳中间。弗雷德利克此时已眼花缭乱,视线模糊,一个人也看不清。就在他走过去的同时,她抬起了头。弗雷德利克不由自主地弯了弯腰,待他走到前面,与这个漂亮的女人处于同一方向时,他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