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玛勉强吃饭,吃进去的东西噎得她透不过气来。于是,她摊开餐巾,好像要看看织补得怎么样,而且当真干起这活儿来,一根一根数着上面的纱。蓦地,她想起那封信来。她是不是把信弄丢了?去哪儿找回呢?然而,她感到精神非常疲乏,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借口离开餐桌。再说,她心虚,怕夏尔。夏尔全都知道了,一定是这样!可不是,他这几句话就说得怪怪的:
“看来,我们最近见不到鲁道夫先生了。”
“是谁告诉你的?”爱玛一哆嗦,问道。
“是谁告诉我的?”夏尔听到这生硬的口气,有点吃惊地应声说道:“是吉拉尔呀。我刚才在法兰西咖啡馆门口碰到他了。鲁道夫先生出远门了,要不就是快动身了。”
爱玛噎了一声。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经常这么外出找乐子。说实话!我赞成。一个人有钱,又是单身汉!……再说,我们这位朋友可会玩呢!他的笑话还真不少。朗格卢瓦先生就对我讲过……”
这时女佣人进来了,夏尔有分寸地住了口。
女佣人把散在搁板架上的杏子捡进小筐。夏尔没注意到,妻子的脸都红了,吩咐把杏筐端过来,拿起一个就咬。
“噢!好极啦!”他说,“喏,你尝尝。”
说着他把杏筐递过去,爱玛轻轻推开了。
“那你闻闻,多香啊!”他把杏筐好几次伸到爱玛的鼻子底下。
“我透不过气来!”爱玛霍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她努力克制,这阵痉挛总算过去了。
“没事!”她说道,“没事!只是有点烦躁。坐下来,你吃吧!”
因为她就怕夏尔问长问短,照料她,守着她不走。
夏尔听她的话,又坐下来;把杏核吐在手心里,然后放在自己的盘子里。
突然,一辆蓝色轻便双轮马车急速驶过广场,爱玛大叫一声,直挺挺仰面倒在地上。
原来,鲁道夫经过反复考虑,决定还是到鲁昂去。然而,从拉于谢特去比希,除了永镇这条路,没别的路可走,所以不得不穿过这座小镇。刚才爱玛借着在暮色中一闪而过的车灯灯光,认出了他。
药剂师听见这边屋里乱哄哄的,急忙赶过来。餐桌连同盘子,统统打翻了;调味汁、肉块、餐刀、盐瓶和作料瓶架,撒得屋子里遍地狼藉。夏尔连声呼救;贝尔特吓得又哭又叫;费莉西泰双手哆嗦,正在给太太解开衣服,爱玛浑身上下在一阵阵抽搐。
“我到配药室跑一趟,”药店老板说,“去找点香醋来。”
过后,爱玛嗅着小醋瓶,慢慢睁开眼睛。
“我是有数的,”药剂师说,“这东西就是死人也弄得醒。”
“你说话呀,”夏尔连声说道,“和我们说话呀!你醒醒!是我,是爱你的夏尔!你认得我吗?瞧,这是你的乖女儿,亲亲她!”
小姑娘向妈妈伸出胳臂,想吊在她脖子上。可是,爱玛扭过头去,断断续续地说:
“不,不……谁也不要!”
她又晕了过去。大家把她抬到床上。
她平躺着一动不动,嘴巴张开,眼睛紧闭,两手平放,脸色白得像蜡像,眼睛里涌出两行泪水,缓缓地流在枕头上。
夏尔站在朝里的床头。药剂师站在他旁边,保持着这种沉思静默的样子,这样做在人生的严峻关头是十分得体的。
“放心吧,”药剂师推了推夏尔的胳膊肘,说道,“我看,危险已经过去了。”
“对,现在她放松了一点!”夏尔望着睡去的爱玛,应声说道,“可怜的女子!……可怜的女子!……瞧她又病倒了!”
这时奥梅问起病是怎样发作的。夏尔回答说,爱玛正吃杏,突然就不舒服了。
“怪事!……”药剂师接着说,“不过,有可能是杏子引起晕厥!有的体质的人,天生对某些气味就敏感!这一点,无论是从病理学还是生理学角度讲,都是个很有意思的研究课题。
教士们懂得其中的重要性,举行仪式的时候,总要掺和使用一些香料。那正是为了麻痹你的心智,把人弄得精神恍惚;而且这在女性身上容易奏效,因为她们比男性敏感。有人引证,其中一些人晕倒,就是闻到了焚烧的动物角的气味、新鲜软面包的气味……”
“小心别吵醒她!”包法利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