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的前一天晚上,老包法利夫人经过走廊,撞见费莉西泰跟个男的在一起。那人四十来岁,棕色络腮胡子,一听到有脚步声,慌忙打厨房溜走了。爱玛听了,哈哈大笑。老太太火冒三丈,说除非是不把规矩放在眼里,否则对下人的品行,就不能不盯着。
“您是什么门第?”儿媳说,目光极其放肆;老太太禁不住反问,她是不是在为自己洗刷。
“您给我出去!”少妇跳起来嚷道。
“爱玛!……妈妈!”夏尔喊道,试图从中劝和。但是,婆媳俩盛怒之下,都走开了。爱玛跺着脚,口里直说:
“哼!真懂规矩!十足乡巴佬!”
夏尔跑到母亲面前,母亲怒不可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不知天高地厚!轻狂家伙!恐怕还要糟!”
老太太要马上就走,除非儿媳来向她赔不是。夏尔于是跑到妻子面前,恳求她让步,他跪了下去;爱玛总算回答说:
“好吧!我去。”
实际上,她向婆婆伸出手时,那派头就像个侯爵夫人,她说:
“原谅我,夫人。”
然后,她上楼扑倒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哭得像个孩子。
她与鲁道夫有过约定,若遇非常情况,她就在百叶窗上挂一小片白纸,鲁道夫如果凑巧在永镇,就赶到屋后的巷子里来。爱玛做了暗号,等了三刻钟,突然瞥见鲁道夫在菜市场边上,真想打开窗户叫他。可是,鲁道夫已经不见了。她又沮丧不已。
然而没多久,她觉得有人在便道上走路。也许就是他;她下了楼梯,穿过院子。鲁道夫站在外面。她扑到他怀里。
“要小心,”鲁道夫说。
“唉!你哪知道哟!”爱玛答道。
于是,她开始把所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讲得急促,前言不搭后语,既夸大事实,又添油加醋,还穿插许许多多题外话,鲁道夫听得莫名其妙。
“行啦,我可怜的天使,振作起来,想开些,忍着点儿!”
“可是,我都忍了四年啦,我受的什么罪!……像我们这样相爱,就该公之于世!他们存心折磨我,我实在受不了啦,救救我吧!”
爱玛紧紧搂着鲁道夫,两眼噙着泪花,亮晶晶的,就像水波下的闪光;胸脯一上一下,急剧起伏。鲁道夫从来没像此刻这样爱她,竟至一时没了主张,便说:
“该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
“带我走吧,”爱玛大声说,“把我弄走吧……啊!求求你!”
她赶紧把嘴凑到鲁道夫的嘴边,好像亲吻之际,会冒出意想不到的同意,她要在那里接住似的。
“不过……”鲁道夫说。
“什么?”
“你女儿怎么办?”
爱玛沉吟片刻,答道:
“只好带她走!”
“有这样的女人!“鲁道夫一边望着她离去,一边对自己说道。
爱玛溜到花园去了,原来有人叫她。
随后几天,老包法利夫人对儿媳的变化大感意外。爱玛的确变和顺了,甚至于恭恭敬敬地向她讨教醋渍小黄瓜的腌制方法。
这是不是为了更好地瞒过他们母子二人?还是真的想淡泊声色,更深地体味即将舍弃的东西的艰辛?然而相反,她并没有存这些心思;她此刻的生活,仿佛沉湎在即将到来的幸福之中,正在提前品尝。这是她与鲁道夫交谈的永恒话题。她依偎在他的肩头,喃喃说道:
“哎!等我们一坐上邮车!……你是不是在想那种情景?这可能吗?我只觉得,当我感到车子开动的那一刹那,我俩就像乘着气球往上升,朝云朵飞去。知道不?我在一天天地数日子呢……你呢?”
包法利夫人从来没有这段时期漂亮,漂亮得难以形容;那是喜悦、兴奋和得意使然,纯然是性情与环境的和谐。她的贪欲、忧愁、欢娱体验和永远天真烂漫的幻想,犹如肥料、雨水、风和阳光之于花朵,使她像一朵鲜花那样渐次开放,直至盛开,充分展现她的天生丽质。她的眼帘仿佛经过特地剪裁,恰到好处地配上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眸子沉没其中,秋波流连。呼吸稍重之时,纤巧的鼻翼翕动,丰腴的唇角向上翘起,光亮之下,嘴唇上隐隐约约现出些许黑色茸毛。拳曲的秀发,在颈后盘成个沉甸甸的发髻,看上去漫不经意,就像出自颓废艺术家的巧手,显出偷情时刻的随意,那是天天都要披散开来的。她的嗓音如今变得更加柔美动人,一如她的腰肢;就连长裙的褶裥和拱起的脚背,都妙不可言,令人心动。夏尔就像新婚燕尔,觉得她楚楚动人,魅力难以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