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玛丽—路易丝马上凑了第一拨孩子上去看,一共有5个女孩和2个男孩,都是年龄最大也最有胆量的几个孩子。她怕被人家看见,非要这几个孩子都把鞋脱掉上楼。孩子们于是偷偷溜到楼里,活像一群老鼠嗖嗖地蹿上楼梯。
一钻进房间,小姑娘就学她母亲的样子有板有眼地哀祭起来,一本正经地领小伙伴们跪下,画十字,嘴唇嚅动一番,再站起来往床上洒水。孩子们紧紧靠在一起往前走了走,一个个又恐惧,又好奇开心,仔细看那脸和手,玛丽—路易丝则在一旁用小手绢捂住眼,突然呜呜地装着哭起来。后来她想起门口还有别的孩子等着,于是一下不伤心了,跑着把这拨孩子拉走,接着又领一拨上来,然后领第三拨。附近所有的顽童,连破衣烂衫的小叫花子都高高兴兴地跑来看这新鲜,每次她都把母亲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活灵活现地学一遍。
后来时间一长,她也就累了,别的孩子也都走开,去什么远地方玩其他游戏。老奶奶又一次彻底被众人遗忘,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
房间里一片幽暗,随着烛光摇曳,那张干瘦发皱的脸上亮光忽而跳到这儿,忽而跳到那儿。
8点钟光景卡拉旺上来把窗关好,又换了新的蜡烛。这一次他进屋心境坦然,看到死尸也习惯了,仿佛屋里停尸已经好几个月似的。他甚至看出还没有任何腐烂的样子,吃晚饭的时候他还把这事对妻子说了说。妻子回答说:“哼,她真成木头了,可以放上一年。”
喝汤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两个孩子一整天都没有人管,玩得筋疲力尽,已经在椅子上打瞌睡了,屋子里一片岑寂。
灯忽然暗了下来。
卡拉旺太太把灯捻往上拧,灯却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拉长的喉音一般,接着便熄灭了。原来忘了买灯油!现去杂货铺买,晚饭就得耽搁,于是找蜡烛,偏偏蜡烛也只剩楼上正在床头柜上点着的那几支了。
卡拉旺太太当机立断,叫玛丽—路易丝赶快上去拿两支下来,大家黑着灯在屋里等着。
屋子里清清楚楚听得小姑娘一步步上楼,接着悄无声息过了几秒钟,又听得小女孩急急忙忙下楼。她砰地一下把门推开,满脸惊慌,比头天晚上报丧的时候还紧张,说话连气都喘不过来,只是喃喃说道:“噢!爸爸,奶奶在穿衣服!”
卡拉旺噌地猛然惊跳起来,椅子一下撞到墙壁上,他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什么……你说什么?”
可是玛丽—路易丝吓得嗓子都哽住了,只是喃喃说:“奶奶……奶奶在穿衣服……马上就下来了。”
卡拉旺疯了似的冲上楼梯,妻子也是丧魂落魄一般跟着上楼。可是到了3楼门口,卡拉旺吓得直哆嗦,不敢进门。一进去会见到什么呢?卡拉旺太太还算胆大,上去扭门上的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更显一片幽冥,只见正中间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影在晃动,原来老太太起来了。她一阵昏睡后终于醒过来,还不等完全清醒,她就侧着翻转身,用胳膊肘撑着抬起,把灵床边上的蜡烛吹灭了3支。接着她等体力稍稍恢复了一点,下床找她的衣服。一看五屉柜不在,她先是蒙了,可后来她慢慢从木箱子里找到了她所有的衣物,心里塌实了,于是把衣服穿好。她又把盘子里的水倒掉,把黄杨木放回到镜子后面,把几把椅子搬回原先的地方,正想下楼去,这时候儿子和儿媳妇一齐来到她面前。
卡拉旺匆匆过来抓住她双手,顿时珠泪盈眶,一把搂住老人,妻子在他身后假惺惺地连连说道:“万幸,噢!真是万幸呀!”
可是老太太没有动心,而且简直像根本没有听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塑像一般僵直地站着,冷冷的眼神似理非理,只问了一句:“晚饭快好了吧?”卡拉旺晕头转向,支支吾吾地说:“做好了,母亲,我们正等你下去。”接着他一反常态,孝敬地挽起母亲胳膊,卡拉旺太太则端上蜡烛给他们照亮,像头天夜里丈夫扛大理石面的时候给他照亮那样,倒着一步一步下楼。
下到2楼的时候,她差一点撞上正哄哄上楼的人。夏朗东那一家,也就是布罗太太和她丈夫一前一后都上楼来了。
女的又高又胖,挺着患水肿的大肚子,上身向后仰,吓得睁大双眼,正想撒腿就跑。她丈夫是个鞋匠,信奉社会主义,身材瘦小,胡子拉碴连鼻子都快盖上了,那模样简直就像猴子,他倒能沉住气,在一旁说道:“呃,怎么?又活过来了?”
卡拉旺太太一认出是他们两人,急忙拼命使眼神,接着大声说:“噢!什么!是你们俩!真没有想到!”
可是惊魂未定的布罗太太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低声回答说:“是你们打电报叫我们来的,我们还以为人都完了。”
丈夫在她背后捏了一把,不让她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