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的那个女人更忍不住大声的抽咽起来,是个年轻的女人,在微弱的光下,看得出是个朴实的乡下女人。
“明天想转去看看……”
“转到牛毛滩去吗?……”
“是的,只有再转去。只要这里不来水,转去还有路,……”
“这里也靠不住,我们的人都出去了。不晓得明天又是个什么世界呢?……”
“真的我们这里也靠不住吗?……”
“那我们家里只好打算丢了……”
“那我们到什么地方住呢?……”
“路断了怎么得了呢?……”
“老板还只以为到乌鸦山去呢。”
一些哽着的,忍着哭的女人的声音都尖锐的叫着,老外婆望着她们,不安的问:
“外面坏了吗?你们哭一些什么?”
没有人理她。各人的心都被一条绳捆紧了,像吹涨了的气球,预感着自己的心要炸裂。她们望着远方,不敢祈求,也不敢设想,她们互相安慰,自己向自己安慰的说道:
“大概不要紧吧……”
就在这个时候,从堤那边传来了铜锣的声音,虽说是远远的传来,声音并不闹耳,可是听得出那是在惶急之中乱敲着的。在静夜里,风把它四散飘去,每一槌都重重的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锣声,那惊人的颤响充满了辽阔的村落,村落里的人,畜,睡熟了的小鸟,还和那树林,都打着战跳起来了,整个宇宙像一条拉紧了的弦,触一下就要断了。
“我的天呀!你们听见吗!……”
屋里跳出一个人,他发疯的冲到屋外去了。
没有人还来辨别,都不自主的随在后面,不说话的时候比说话更可怕。
除了老外婆,人都拥到桂花树的外边。小孩叫着在人群中挤。狗也挤在那中间。
近些的地方也敲起大锣,人在那面叫着。
“到堤上去,带你们的锄头!要救住,男人们不准躲在家里,不准赶先逃走,我们要救堤,……”
“带锄头去,带火把去……”
远近都有狗吠,鸡也叫起来了。堤那边有小火球在闪。风送来远方的叫声,一定有许多人在无次序的喊……
“求老天爷保护,保护呀,地藏王菩萨,龙王菩萨……我们这里水来不得的呀!水来不得的呀……”
不知什么人跪下去了,哭着叫起来。
邻近的人家,也一堆一堆站在屋外边,同样的发着惊人的绝叫和哭声。
小孩们无主的哇的大哭起来。身边的狗响应着别方,无所顾忌的吠了又吠。
在远远近近惊惶的女人们的叫声之中,响起了更加猛烈的锣,大的火把现出来了。嗄的声音拚命的在叫:
“伙计们!都来呀,到堤上去!”
“救住,救住我们的堤,我们的家在这儿,我们的妻儿……”
“快跑,快来呀,伙计!……”
“火把举高些……”
人群的团,火把的团,向堤边飞速的滚去。
另外的地方滚去另外的团,另外的火把,喊的声音从那里又滚开去。
沸腾了的这旷野,还是吹着微微的风。月亮照在树梢上,照在草地上,还照在那在太阳底下会放映点绿油油的光辉的一片无涯的稻田,那些肥满的,在微风里噫噫的软语着的爱人的稻田。
喊了的,哭了的,在不知所措。失了力量的那些可怜的妇女,在喊了哭了之后,又痴痴呆呆的噤住了,但一听到了什么,那些一阵比一阵紧的铜锣和叫喊,便又绝望的压着爆裂了的心痛,放声的喊,哭起来了。极端的恐怖和紧张,主宰了这可怜的一群,这充满了可怜无知的世界!
火把都滚向堤边去了,可是锣声一点也没有停止,这些女人便也冲到屋外去,挂着眼泪,嘶起声音跑。
“三姆!你不能去的!……”
“妈呀!……”
“不要管我,我要去,我待不得了呀!……”
“我也要去!……”
“妈呀!……”
“弟弟呀!……”
一群人跑着,疯狂的朝坡下跑去,头发披在肩上,后面又跟着一群,留着焦急的喊声和哭声在家里,还和那在急乱之中哄着小儿的声音。
隔壁家里又跟着跑去一些人,隔壁的隔壁家里也跑去许┒唷…于是堤上响着男人们的喊叫和命令,锄锹在碎石上碰着,锣不住的敲着。旷野里那些田埂边,全是女人的影子在蠕动,也有一些无人管的小孩在后面拖着。她们都向堤边奔去,也有的带上短耙和短锄,吼叫着,歇斯底里的向堤边滚去了。
天空还是宁静,淡青色的,初八九里的月亮,洒在茅屋上,星星眨着眼睛,天河斜挂着,有微风在穿过这凉快的夏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