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匆忙将这日常的功课做得快完的时候,于是醒了那美丽的人儿。她真娇慵得很,头发散在枕头上,她望见她的人儿不在她面前,于是她细声的哼起来。望微便知道是收束的时候了,将手中的一切都丢下了,他去到她的床边。有两条雪藕也似的白的长臂伸出来压在绿的被面上。从白的,有时是粉红的绣花的坎肩领口中露出一些细腻的胸肉。她那在酣睡后所泛出的一层恬静的微红,将她的眉,眼,鼻,唇的棱角更划得分明了,那些阴影的地方也就更显著,他便又为这美的形体迷惑着了。他有时会猛烈的接吻她,有时又不敢接吻她,只静静的带着一种虔敬的爱慕的眼来望她,她一定会又媚又怨的撒着娇说:“你又悄悄的起去了。”
于是他便要来解释,有时是用言语,有时动作比言语还多。他还是这么始终倾心着她,热爱着她,她纵有时会稍稍不满意他的不如以前那末多的时间滞留在她面前,也只好给他以原谅了。
她还要躺一会儿才肯起身,他便陪着她。这是温柔的享受呀!他们便怎样都不计较到什么,忘情的,不断的接着吻,不断的说一些梦话。她真天真得可爱!
睡得时间是太久,她的头有点痛起来,于是她任情的伸着懒腰,她又跳出被窝来了,她要起来。雪白的裸着的小脚,便在软被上跳动着。他更忙迫了起来,他来回的奔走,为她找着一些必需的玲珑的东西,什么袜带呀,短的丝裤呀,还有一些不知应该叫什么名字的属于女人的小玩意。她又要梳洗,又要换衣,他当然都招呼得很体贴,很周到,她非常满意他,满意这温柔的奴隶,然而也正是幸福的奴隶呀!
时间不早了,他们便携着手到附近的小餐馆去吃饭。有时是到广东馆,因为她喜欢吃广东菜;有时又到小西餐馆,也是因为她喜欢那里比较清静点。这时,他便有点暗暗焦急起来,看见那馆子里的壁钟,是很快的在走着,他没有多的时间好陪她了,而每天在离开她的那时候,实在是一个难处的时候。
他们吃了饭回来。他不免便又匆忙了起来,她也知道又快是分离的时候了,而他的那急急的神态,很使她不高兴,于是她便好久默着不做声。他只好又迟一点再动身,但这也决不是愉快的时日了,所以他还是抱歉的在她冷冷的面孔上接了一下吻便快快的跑走了,到那每天必到的地方。
现在总是他迟到了。他更是显得匆忙的动手去翻译那些稿件。另外还有几个在另外的桌边讨论一些事,他要听也不得空,只时时抬一下头去望他们。这时那矮矮的冯飞总是显出一副喜笑的脸向着他。
“怎么,你近来怕是有点别的事太忙着了吧,我看你一天一天显得更劳累的样子了。”
他只不注意的“唔”了一声。他真是从来便缺少时间去审察那一天一天光辉起来了的有点扁的脸。
冯飞是已经同那女售票员做了很好的朋友了。
赶快做完了这些,他便又要跑到一些另外的地方去,不是一定的地点,有时要跑许多远去开会,这里需要时间得很,又需要精神,又需要脑力。不知有多少问题都在这里集聚了拢来,咬着一些人的心,意见总是不会一致的,于是又要辩论,时间拖长了,到吃饭时才能结束好,距离远了,不能赶回家去,有大半的时候是不能陪玛丽吃晚饭的。而且晚上大半也有事,他虽极力想减少,但是又都是不得已的事,于是他顶快要到十一点才能回家,这还是几方面都负着咎使他心里不安的。
偶尔他也很空闲的在晚饭的时候回到家了。这在玛丽是最愉快的时候。整个的晚上她占有了他。在爱情的娱乐上,她是永远不会有满足的一刻。她拖着他在马路上跑,找一些没有到过的小餐馆,有时也到比较大一点的。吃完了饭,便又在那电灯辉煌,人影杂乱的街市上游行,因为时间还早,到夜场电影开映的时候还有一会。她常常逗留在一些陈设有最精致器具的玻璃柜前,用惊叹的声调指点着:
“唉,那才好呀!”
望微对于这些一点也不感到趣味,然而也只好笑着来敷衍她。她有时还会感到这应付的不满足,她一定会更翻着眼来反问他:
“难道不好吗?唉,多么精致的东西!”
于是望微只好答应她:
“是的,是太好了,有钱的人真会享受。只是总有一天,我们要将这些没收了来的!”
他实只为要逗她快乐这样说着玩。可是她却生气了,她正色的来回报他:
“只有你才那样想,我是并不想占有这些奢靡的东西的!”
她便撅着嘴,做出一副不屑的神气离了这些玻璃柜,这时她便生出另一种美来,宛如一个骄贵的皇后。他正好来赞美她几句,她慢慢的便又会不介意的像个小孩天真的笑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