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那你为什么要到国外去呢?为什么不呆在家里,就地研究你周围的现实生活呢?这样你就可以了解生活的需求、生活的未来,也可以搞清楚你自己应该肩负的所谓使命了……但是,算了吧,”他又变换一种语调继续说,就好像是在为自己辩护,而且还胆怯起来,“这种还没有哪一位贤哲在书里著述过的东西,叫我们这些人到什么地方去研究它呢?我倒是愿意向它,向俄罗斯的现实生活学习、求教,可是它,我的宝贝儿,它却不肯开口啊。它仿佛在说,你就这样来理解我吧。但是我又没有这种本领:您来给我做个结论吧,帮助我得出一个断语……断语吧?有些人说,这就是一个断语:你听听我们莫斯科人说话吧——不是像夜莺一样吗?可是倒霉就倒在这里:他们像库尔斯克的夜莺一样啼鸣着,可就是说的不是人话……因此我左思右想,我认为:‘科学大概到处都是一样的,真理也是一样的。’于是我就拿定主意启程到外国去,到异教徒那里去……有什么办法呢!因为我血气方刚,傲慢自负,因此就堕入了迷津。您可知道,我是不想在不到发福的时候就胖起来的,虽然大家都说发胖是好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假如造物主不赐给你肉,你想胖也是胖不起来的!”
“可是,”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又说,“我似乎许诺过要给您说一说我结婚的情况。那就请您听听吧。第一,我告诉您,我的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第二……第二吗,我还是把我的青年时代的情况说给您听一听吧,否则您一点也不了解……啊,您想睡觉了吧?”
“不,不想睡。”
“啊,很好,那就请听吧……唉,隔壁房间里鼾声如雷,这个康塔格留欣先生太不高雅了!……我出生在一个父母双亲并不富裕的家庭……我之所以说父母双亲,根据传说,我除了母亲,也有一个父亲。我不记得他了,据说,他是一个不十分聪明的人,长着一个大鼻子,满脸雀斑,头发是火红色的,用一个鼻孔吸鼻烟。在我的母亲的卧室挂着他的一副肖像,身穿红色制服,黑色的衣领一直竖到耳朵,相貌非常丑陋。我经常被揪着经过他的肖像到旁边去受惩罚,在这种情况下,母亲总是指着他的肖像说:‘要是他活着的话,打得还要狠。’您可以想象,这对我是一种多么大的奖励。我既没有兄弟,也没有姊妹;或者,说实话,我有过一个短命的弟弟,后脑生了一种英国传来的不治之症,不久就被痛苦地折磨而死。……这种英国病怎么会传染到库尔斯克省希格雷县来呢?但是问题却不在这里。我的母亲像其他乡下女地主一样,怀着满腔热切的期望来教养我:从我刚一来到人世的那个辉煌的一天开始就全力以赴地教养我,一直到了我年满十六岁……您是否在听我讲呢?”
“当然啦,我在听,请接着往下讲吧。”
“啊,好的,到了我年满十六岁的时候,我母亲立刻毫不迟疑地辞退了我的法语家庭教师——从涅仁市希腊人那里来的一个名叫菲里波维奇的德国人。母亲把我带到了莫斯科,并给我在大学里报名注册后,把我托付给了我的亲叔叔照看,她就魂归天国了。我这个叔叔科尔东—巴布拉是一位法院监察官,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而且不光是在希格雷一个县里很有名气。我这个亲叔叔,法院监察官科尔东—巴布拉,按照惯例把我的财产搜刮得一干二净……但是问题并不在这里。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应该为我的母亲说句公道话——已经具备了相当不错的教养;但是就在那个时候,在我的身上已经暴露出来缺乏奇特性。我的童年时代跟其他青年人的童年时代没有一点儿差别:我也是稀里糊涂地、萎靡不振地长大的,就好像是包在羽绒被子里捂大的一样,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死记硬背那些诗篇,并且开始忧郁烦闷,还美其名曰:爱幻想……幻想什么呢?——啊,对了,幻想美……及其他。我在大学里并没有走别的路:我立刻加入一个社团活动?。那个时代与现在不一样……大概您不知道,社团是怎么一回事儿吧?我记得席勒曾在一首诗里说道:
把狮子唤醒可非常危险,
考虑的牙齿更令人心惊胆战
但是人世间最可怕的,
是一个人的神经错乱!?
我可以向您断言,席勒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想说的是莫斯科城里的‘社团’!”
“您认为社团有什么可怕之处吗?”我问道。
我这位同屋邻居又从床上抓起睡帽,戴在了头上,而且快拉到鼻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