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0
秋天,时近九月中旬,我在白桦林中席地而坐。天空飘洒着毛毛细雨,从清晨就时断时续地一直下个没完。太阳也时断时续地放射着温暖的光芒。这个时节的天气就是这样变幻无常。天空中有时飘荡着轻柔舒卷着的白云,云朵飘过之后,又露出几处蔚蓝色的晴空,是那般的明亮而清澈,仿佛美丽的明眸在闪动。我悠闲地坐在那儿,举目眺望着四周,悉耳静听着:树叶在我头上轻声地絮语;倾听着树叶发出的声响,便可以推测出一年四季。这不像是春天那种生机蓬勃展枝吐叶的欢闹声,也不同于夏天那种柔声慢腔的私语声,也不是深秋那种令人凄凉胆颤的呼啸声。此时发出的这种声音,是一种隐约可闻而又分辨不清的,催人入眠的絮语声。
轻风曼舞,拂过树梢,枝头摇曳,。披洒着雨滴的林木,一会儿在骄阳下闪闪发光,一会又披上云影雾裳。因此,沐浴着细雨的树林中不断变换着自己的景色:有时阳光灿烂,林中的一切都绽放开笑脸,那些稀疏的白桦树细干闪射出绸缎般柔润的白光,一片片落在地上的小树叶突然间变得金光耀眼。那些高大而茂盛的羊齿植物,伸展着熟透了的紫葡萄色的宽大的长茎,闪耀着玛瑙一样的光泽,参差交错,令你眼花缭乱。四周的一切,有时忽然又流溢出淡淡的青色;艳丽的色泽刹那间不见了,白桦又变成苍白色而失去了光泽,如同刚刚飘落下来还未见到阳光的雪花一样的洁白,于是,毛毛细雨像是故意捉弄人一样,悄悄地飘洒下来,在树林中发出的声响。白桦树的叶子尽管明显的有些苍白了,但是几乎全部都呈浅绿色;只有某个地方有那么一棵孤零零的小白桦,叶子全都变成了红色的或金色的,你可以观察到,当灿烂的阳光蓦然之间照射到这些刚被晶莹的雨水淋浴过的繁枝密叶时,那棵小小的白桦树显得是何等的光彩夺目。此时,听不到一声鸟鸣,它们都躲进巢里,默默地等待雨过天晴,只有山雀偶尔放开铜铃般的歌喉,鸣啭几声,犹如嘲笑什么东西似的。
我在来到这片白桦林驻足之前,曾带着我的猎犬穿越过一片高大的白杨林,老实说,我不十分喜欢白杨树,不爱看它那白中透紫的树干,和它那一个劲儿往上蹿的、伸展在高空中不断颤动着呈灰绿色金属般的叶子,就像扇子一样地在招摇;不喜欢那些傻乎乎吊在细枝上椭圆的阔叶零乱地摇摇摆摆的情景。只有在某些夏日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刻,当它孤傲地鹤立于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时,沐浴着红色的落日余晖,从根到树冠都披上了一层橘红色,闪动着,颤抖着,是何等迷人。或者是在晴朗的艳阳天、和风徐徐吹来,白杨的整个树冠在清澈的蓝天中尽情地温柔地絮语着、飘动着,每片叶子好像焦急地展翅欲飞一样,飞呀,飞向碧空,——只有此时,白杨才能令人心迷神驰。但是总的来说,我仍然不十分喜欢白杨林,因此不在白杨林中歇息,而选中了白桦林。我选了一株枝条浓密而又低矮的小白桦,坐在下面避雨有多惬意呀,悠闲地观赏一番四周的景色,便渐渐地进入了梦乡,这种安适而又甜美的梦境,只有猎人才能享受得到。不知睡了多久,当我睁开双目时,整片树林里光华璀璨,四面八方一片灿烂,树叶在澄澈的蓝天中欢乐地喧闹着,真是令人心旷神怡!云朵被渐渐强劲起来的和风驱逐得无影无踪,碧空如洗,空气中荡漾着一种特有的清爽气息,令人神清气爽、精神振奋——这就是秋天常有的景色:在连绵细雨之后出现一个晴朗温馨的夜晚。
在我正想站起来抖擞一下精神,再去碰碰运气的时候,忽然望见一个静止不动的人影。我仔细地看了看,原来是一个年轻的村姑。她坐的那个地方离我大约有二十几步,垂着头,仿佛有满腹心事地在沉思,双手放在膝上。一只手半张半握着,手上放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那束花随着她呼吸的气息一点点地从花格子裙裾上向下滑落。只见她身着一件雪白的衬衣,领口和袖口都系得整整齐齐的,衬衣的皱褶紧裹着她丰满的腰身;脖子上垂挂着大颗的黄色珠串,绕了两圈缀饰在胸前。她长得很俊俏,一头浓密而漂亮的浅色金发,用一条细长的红发带束成两个整齐的半圆形,发带扎得很朝下,把那犹如象牙一样白皙的前额几乎全部遮住;脸庞的其他部分略呈深暗的金黄色,大概是太阳晒的吧,而且只有皮肤细嫩的人才会被晒出这种颜色。我没有看清她的双眸,因为她一直不曾抬头举目。但是我却看清了她高高细细的双眉和长长的睫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的面颊上有流泪的痕迹,而且一直流淌到苍白的嘴唇边,虽然泪痕已经干了,但是在阳光的照射下却看得十分清楚。她的整张脸都长得很秀美,只是那颗鼻子略显大了一点和圆鼓鼓的,不过也无伤大雅。我特别关注她面部的表情:憨厚而温存,忧伤而优雅,而对自己的忧愁又好似充满了天真稚气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