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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幽会

阿库丽娜难为情而又怯懦地低下了头。

“您从前和我说话可不是这种腔调,维克多·亚历山大雷奇。”她垂首低眉地说。

“从前!……从前!说什么从前!……从前!”他很恼怒地说道。

于是两个都不再吭声了。

“啊,我该走了。”维克多说罢,便用臂肘把身子支起来……

“再多呆一小会儿吧。”阿库丽娜恳求着说。

“还呆个什么劲儿?……我都跟你告别过了。”

“再多呆一小会吧。”阿库丽娜又恳求一次。

他只好又躺下来,并且吹起口哨。阿库丽娜一直恋恋不舍地望着他。我看得出来,她在焦急地期待着,她的双唇颤动不已,苍白的面颊又布满了红晕……

“维克多·亚历山大雷奇,”她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说道,“您真狠心……您真太狠心了,维克多·亚历山大雷奇,真的。”

“怎么狠心了?”他皱着眉,转过头来对她说。

“你太狠心了,维克多·亚历山大雷奇,至少在分别的时候你也该和我说几句贴心的话儿,哪怕说上一句半句都行,你也该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的人呀……”

“什么贴心的话呢?”

“我不知道,您自己应该清楚,维克多·亚历山大雷奇。您就要走了,总该说上一句半句的啊……我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啊?”

“你也太怪了!我怎么知道该说什么?”

“你总该说句贴心的话呀……”

“哼,你又来这一套。”他气呼呼地说,一边站了起来。

“您不要生气,维克多·亚历山大雷奇。”她使劲儿忍着泪水,赶紧抚慰他。

“我没生气,只是你太死心眼了……你到底要怎样呢?反正我不会娶你,不会娶你,这是不可能的事儿,这你也知道,知道不,那你还要怎么样呢?还要怎么样呢?”他伸长了脖子,仿佛在等着她回答,而且还撒开手指头。

“我没想怎么……没想怎么样,”她战战兢兢地回答,并且壮着胆子向他伸出颤得很厉害的手,“在分别的时刻,哪怕能说上一句贴心的话儿也好啊……”

她的眼泪像泉水般奔涌出来。

“瞧,别这样,又哭起来了。”维克多态度冷淡而又不耐烦地说道,并把帽子往前使劲一拉,把眼睛盖上了。

“我并没想怎么样,”她抽泣着,用手把脸捂住,又继续说,“您叫我今后在家里怎么呆呢?怎么呆呢?我今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我这个苦命的人会怎么样呢?他们会逼着我这孤苦伶仃的人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

“老是这一套,老是这一套。”维克多倒换着双脚,不耐烦地唠叨着。

“说一句,哪怕就说一句贴心话也好……你就说,阿库丽娜,就说,我……”

她猛然间失声地痛哭起来,话也说不下去了;一下子扑倒在地,把脸贴在地上,无比哀伤地大哭起来……她全身痉挛般地抽搐着,脑袋也不停颤抖着……压抑很久的痛苦像冲出闸门的水流一样奔泻出来。

维克多在她面前无动于衷地站了一会,又十分不耐烦地站了一会儿,耸了耸肩膀,就来了个急转身,迈开大步溜之大吉了。

过了好一会儿……阿库丽娜才止住了哭声,抬起头一看,噌的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又转头回顾,这才惊慌地把两手一甩。她本想追上前去,可是两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我一看,实在于心不忍,便朝着她飞奔过去。谁知道她一看到我,骤然间一使劲儿站了起来,轻轻地惊叫一声,一刹那钻进密林之中,只有那些野花散落在草地上。

我呆立了片刻,弯腰拾起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矢车菊,走出树林,来到田野之上。

太阳低低垂挂在淡白而澄澈的天空中,它的光芒也不那么强烈,而且有些变凉了。太阳的光线不是照射,而是均匀地播洒下来,显得湿润爽快了。还有半个多小时,黄昏就要降临了,晚霞尚未染红西天。秋风一阵阵地吹来,掠过了枯黄的庄稼禾茬,我沐浴在风中;拳曲的枯叶一片片迎风飞扬,穿过大路,在树林边上飞旋。朝着田野一边的林木的枝叶,霎时迎风摇曳起来,闪射出细碎的光亮,若隐若现,时明时暗。在草地橙红色的枝叶上,在金黄色的麦秸上,飘荡着数之不尽的秋蜘蛛丝,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煞是迷人。

我停住了脚步,迎风而立……一种哀伤愁绪盘旋在我的心中。目睹这万物枯凋的悲凉的景色,虽然清爽却难展现出笑容,再看看那在秋风中欲坠的夕阳,便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凛冽的寒冬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暴风雨已经为时不远了。一只老鸦孤单单地盘旋着,扇动着沉甸甸的翅膀,胆战心惊地从我的头顶上高高飞越而去。飞着,飞着,它又转过头来向我斜睨一眼,越飞越高,又传来了几许叫声,身影一会就在树林后面消失不见了。一大群鸽子从打谷场上像急驰的云朵般飞了过来,顷刻之间又盘旋扭结成圆柱形,纷纷落在了田野之上——这就是秋天的标志!有人赶着一辆空马车,从没有林木和野草的小丘后面走了过去,一路之上发出喀噔喀噔的响声……

我虽然已经回到家里,但可怜的阿库丽娜那忧伤颤抖的身影却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她那些早已枯萎了的矢车菊,我像保存纪念品一样一直珍藏到现在,就算是对这段往事的见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