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吉维娜·鲍里索芙娜刚一见到,根本认不出自己的侄儿了。因为她从他的来信中,推测他是个瘦弱多病之人,但此刻看到的却是膀大腰圆的小伙子,长得又胖又结实,一张红红的大脸盘,一头油光发亮的鬈发。瘦弱而苍白的安德留沙,变成了一个健壮的安德列·伊凡内奇·别洛夫佐罗夫了。但是他不仅仅是外貌上发生了变化,而且性情举止也全都变了:当年那个腼腆、拘谨、胆怯谨慎和爱清洁整齐的小男孩,如今却变成了一个粗暴蛮横,狂放不羁,而且脏得一塌糊涂的莽汉。他走起路摇头摆尾的,站没站像,坐无坐相,想坐便往安乐椅上一仰,或者往桌子上一趴,伸胳膊抬腿都懒洋洋的,冲着人就张开大嘴打呵欠。不管是对待姑母,还是对待仆人,态度都极其粗野无礼。他还大言不惭地说,我是艺术家!我是自由哥萨克!我们这样的人就该与众不同!他经常好几天不摸笔;一旦所谓的灵感骤然而至,他就苦闷折腾,烦躁不安,装腔作势地狂跳乱蹦,犹如喝醉了酒似的,两颊烧得通红通红的,眼睛也模糊了。他大谈特谈自己的天才,自己的成功,谈自己如何发挥才能,如何进步……但实际上,他的本事只能凑合着画一些很不起眼的肖像。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草包,不学无术,从不好好地读书,是啊,艺术家还用得着读书吗!大自然、自由、幻想——就是他的生存要素,整天只是摇摇鬈发,只听夜莺鸣转,吧哒吧哒带响地抽抽“茹可夫”烟就足矣!俄罗斯的豪迈勇敢的性格是很出色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当之无愧,而没有才能的讽刺作家的那些平庸作品,更是令人难以忍受。我们这个安德列·伊凡内奇在姑妈家长期安营扎寨地住了下来:显然,不花钱的面包,他吃起来倒是很津津有味。他常常使客人感到尴尬和厌烦。他还经常坐到钢琴前(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家里也有一架钢琴)。用一个指头敲打着《勇敢的三套马车》;奏着和弦,敲打着键盘;还一连几个钟头鬼哭狼嚎地唱着瓦尔莫夫的情歌《孤松》或者《不,医生,你不要来》,两只眼睛胖得都能挤出油来,两个腮帮子也像鼓皮一样的闪光发亮。……或者突然嚎叫起来《平息吧,激情的波涛……》。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真是奇怪,”有一天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对我说,“如今搞出来的歌曲怎么都是一些哭丧嚎叫的,我们那个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创作出的歌曲也有哀伤的,可是听起来却是那么悦耳感人……”她小声唱起来:
快来吧,快到草原上来吧,
我在这儿已经把眼睛望酸;
快来吧,快到草原上来吧,
我在这儿已经等得泪水涟涟……
唉,等你来到我身边时,
亲爱的朋友,已经为时太晚!
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调皮而含蓄地笑了一下。
“我好苦——闷,我好悲——伤。”侄儿安德列在隔壁房间里又哀号起来。
“够了,别唱了,安德留沙。”
“离别时,我心里悲伤。”这位歌手仍然不肯罢休地号着。
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万般无奈地摇了一摇头。
“唉,这些艺术家真是折磨死人!”
从那个时候起到现在已经有一年了。安德留沙至今仍然还赖在姑妈家里,并且一直声称要到彼得堡去。他在乡下开始养肥膘了。又有谁料得到呢,姑妈对他白白倾注了一腔心血和疼爱。左邻右舍的姑娘还迷恋上了他……
这位女主人现在可是门庭冷落了。
很多从前的朋友不再来拜访塔吉雅娜·鲍里索芙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