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来了。他今天穿着一件蓝色外衣,系着一条红腰带。说话不像昨天那样喋喋不休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滴溜溜地乱转,一刻不停地盯着老爷察言观色,回答问话也有条有理了,显得十分精明能干。他陪着我们先去了打谷场,索夫龙的儿子也跟在我们的身后,这个村长身形高大,膀大腰圆,言谈举止都显得很愚笨。地保费道谢伊奇也跟着我们一起来了,他是一个退伍的士兵,留着密密的口髭,面部表情怪模怪样的:就好像在老早以前被什么东西惊吓过一样,从此一直保留着这副怪样子。
我们参观了打谷场、干燥棚、烘干房、库房、风车、家畜圈、秧苗、大麻田;这些东西确实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农民的面部一个个表情阴郁不快,使我感到疑惑不解。参观所到之处,索夫龙除了讲求实用之外,还顾及到了美观好看,赏心悦目:凡是有沟渠的地方,两旁都栽种了爆竹柳;在打谷场上的禾堆中间还留出可以通行的小路,上面还铺了沙子;风车上还装上了风信子,形状就好似一只张着大嘴吐着红舌头的狗熊;在砖砌的家畜圈上,还砌了一个希腊式的墙头,墙头下面用白粉题字:“此乃家畜圈。一千八百四十年建造于什比洛夫卡村。”
阿尔卡季·巴甫雷奇十分开心,洋洋得意地用法语向我讲述着代役租制的各种好处,但是他又说,劳役租制对地主更有利,——不过,也无需和他计较这些,随便他怎么说吧!……他还不时地开导总管,为他出主意:如何种马铃薯,如何调理家畜饲料等等。
索夫龙洗耳恭听着主人的训诫,有时也提出两句不同看法,但是从头至尾再也不赞颂阿尔卡季·巴甫雷奇是衣食父母、大恩人了,只是一再强调说,他们的地太少了,最好再买一些。阿尔卡季·巴甫雷奇听了以后,慷慨地答道:“这有何难,要买就买吧,就用我的名义买吧,我赞成。”索夫龙听了这番话以后,没有再吭声,只是捋了捋胡子。
“那么我们现在到树林里转一转吧。”阿尔卡季·巴甫雷奇又说道。于是立刻有人给我们牵过来坐骑,我们便纷纷上马直奔树林而去,或者像我们那儿常说的,到“禁区”里去游览一番。在这片“禁区”里,我们看到的是一派人迹罕至的极其荒凉的景象。阿尔卡季·巴甫雷奇对此十分满意,连声夸赞他的总管治理有方,而且还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宾诺奇金先生对于造林所持的观点,和俄罗斯人的见解完全一致,因此乘机给我讲了一个他认为非常有意思的趣闻:有一个非常风趣的地主在开导他的护林人时说,把他的胡须拔掉一半,用来证明滥砍滥伐是不能使树林长得繁茂起来的……可是,在其他方面,索夫龙和阿尔卡季·巴甫雷奇都赞成新办法,回到村子后,索夫龙又陪我们去看他近日刚从莫斯科定购来的一台簸谷机。这台机器确实不错,但是,假如索夫龙知道在后来游览中,他们和他的主人会遇到极其不愉快和令人尴尬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和我们一起呆在他家里了。
原来出了这么一件事儿,我们刚从库房里走出来,便看到下面的一出好戏:就在离开房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脏水坑,三只鸭子正在水坑中欢快地拍水逍遥,水坑旁边却跪着两个农民:一个是大约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儿,另一个是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两个都穿破旧麻布衫,打着赤脚,腰里都系着绳子。地保费道谢伊奇在那儿卖力地和他们周旋着。假如我们在库房里多呆上一会儿,他也许会把他们劝走了。不巧的是,恰在此时,两个农夫却看到了我们,于是便挺直身子呆立不动地站在那儿。村长一见张着嘴巴,不知所措地握紧了拳头,也呆立在那儿,阿尔卡季·巴甫雷奇双眉紧皱,紧咬着嘴唇,迈步走到两个请愿者跟前。两个农夫未曾开言便跪下来给他叩头。
“你们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请求非要见我?”他用严厉而又带点鼻音的语调发问。(这一老一少两个农夫相互看了一眼,没敢吭声,只是犹如躲避阳光照射似的眯起了眼睛,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喂,怎么回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阿尔卡季·巴甫雷奇又追问道。突然转过身来问索夫龙:“他们是哪一家的?”
“是托波列耶夫家的。”
“喂,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宾诺奇金先生再次发问,“难道你们没有舌头吧!你来说说看,你有什么要求?”他向那个老头儿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要害怕,蠢货。”
老头儿壮了壮胆儿,伸直了黑不溜秋又布满了皱纹的脖子,撇着发青的嘴唇,声音嘶哑地说道:“老爷,替我评评理主持公道吧!”说着说着,又在地上叩了个响头。那个小伙子也跟着叩了个头。
阿尔卡季·巴甫雷奇盛气凌人地瞥了一眼他们的后脑勺,把头仰得高高的,叉开两只脚站在那儿。
“主持什么公道?你要控告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