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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总管

村长飞身下马,先向东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毕恭毕敬地说道,“您好,阿尔卡季·巴甫雷奇老爷。”随后稍稍抬起头来,振作一下身子,紧接着回答主人的问话,索夫龙到彼得罗夫去了,已经打发人去叫了。

“好,那你就跟我们来吧!”阿尔卡季·巴甫雷奇吩咐道。

为了表示尊敬,村长把马拉到一旁,然后飞身上马,让马踏着小碎步跟车在后,手里拿着帽子。

我们的马车在村子里走着,碰到几个农民坐在一辆空货车上,看样子,他们是刚从农场回来的,一路上歌声不断,全身不停地颤动着,两条腿悬空地坐在车帮上,摇来摆去的。但是一看到我们的马车和村长,立刻鸦雀无声,赶紧都脱帽致敬(虽然已是夏天,还戴着棉帽子),站起身来肃立,就像在静候命令一样。阿尔卡季·巴甫雷奇大发慈悲地向他们点了点头。

一看便知,由于我们的到来,整个村子都惶恐不安起来:穿着花格裙子的农妇投掷木片轰赶着那反应迟钝而又专爱凑热闹的狗;一个长着差一点把眼睛盖住的络腮胡子的瘸老头儿更是慌张:赶紧把一匹还没有饮饱的马从井边水槽拉开,莫名其妙地朝马肚子上打了一下,随后立即鞠躬施礼。穿长衫的小男孩哭嚎着奔向屋里,把肚子趴到高门槛上,低着头,跷着脚,飞快地连滚带爬地钻到门里去,躲到黑乎乎的前室,再也没敢露头。就连母鸡也慌慌张张地钻进大门底下;只有一只大公鸡毫无惧色地站在大路上,像穿着一件缎子的背心一般,油黑油黑的,一条红尾巴大得出奇,都快碰到鸡冠子了,正打算引颈啼鸣呢,但一看这种阵势,也不知所措地落荒而逃了。

总管的宅院没有和村民的房舍挤在一起,而是独自矗立在枝叶茂密的绿色大麻田中间,我们在他家的大门口停下车来。宾诺奇金先生姿态高雅地脱下了斗篷,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春风得意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总管的老婆殷勤备至地迎接了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走上前来吻主人的手。阿尔卡季·巴甫雷奇有意让她受宠若惊地吻够了之后,这才举步登上台阶。在前室黑乎乎的角落里,村长的老婆也在恭候侍立,她敢鞠躬施礼,但没敢过来吻主人的手。在冬天没有取暖设备的凉房?里——在前室右边——已经有另外两个妇女在那儿忙碌着:她们把各种废物、空罐子、硬邦邦的皮袄、油钵清理走了,又把一个又脏又旧的摇篮也搬了出去,里面还放着一堆乱布头,然后又用浴室里的扫帚清扫灰尘。阿尔卡季·巴甫雷奇把她们轰了出去,在圣像下面的一条板凳上坐了下来。紧接着,马车夫们便把随车带来的大大小小的箱笼和其他应用物品搬进屋来,每个人都轻拿轻放,走起路来也轻手轻脚,不让笨重的皮靴发出大的响声。

阿尔卡季·巴甫雷奇便利用这段时间询问起村长有关收成、耕作和其他农活的情况。村长的回答他还比较满意。但是他有些无精打采的,回答问题也有些吞吞吐吐,就好像用冻僵的手指头去扣外衣的扣子一样。他站在门边儿,总是胆怯心虚地来回张望着,给来去匆匆的侍从们让路。我从他那宽肩阔背向后望过去,正好看到总管的老婆在前室里偷偷地殴打另一个女仆。忽然传来了马车声,在台阶前停了下来,总管随即走进屋来。

这位被阿尔卡季·巴甫雷奇称之为栋梁之材的人,个头儿不高,背阔肩宽,已经满头白发,却长得很结实;长着一个红鼻子,一双小眼睛呈蓝色,蓄着扇形胡子。此公的形象,使我不得不顺便说上两句:自俄罗斯强盛以来,国内还从未看到过一个达官贵人不留着大胡子的;有的人本来脸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忽然满脸长出一圈大胡子,如同光轮一样,不知这些毛是从哪儿钻出来的!这个总管大概是在彼得罗夫灌醉了,脸都胀了起来,就好像浮肿了一样,而且全身酒气熏天的。

“哎呀,您哪,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的大恩人,”他装腔作势地拉着长腔献媚起来,脸上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几乎到了感激涕零的程度,“盼到您大驾光临,真是不容易啊!……请伸出您的手,老爷,伸出您的手。”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努起嘴唇了。

阿尔卡季·巴甫雷奇十分慷慨地满足了他的心愿。

“喂,索夫龙老兄,你万事都如意吧?”他亲切地问道。

“啊,您哪,我们的衣食父母!”索夫龙大声答道,“怎么能不万事如意呢!您瞧,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的大恩人,您的大驾光临,可给我们这个小村子增光添彩了!给我们带来一辈子都受用不完的福气!上帝保佑您,阿尔卡季·巴甫雷奇,上帝保佑您,托您的福,一切都很如意。”

说到这里,索夫龙略微停了一会儿,沉默不语地看了看主人,随后感情立刻又冲动起来(同时酒劲也在发作),再次要求吻手,说起话来更是拿腔拿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