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是个隐士,忘记世俗的功名利禄,这一点他是可以做到的。在《逍遥游》中,庄子有一句很有名的话:“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意思是说,万物的需求,其实是很少的,千万不要欲壑难填,要尽量忘记尘世的功名利禄的牵累,只有这样,人才有能恬淡虚静,才可能“坐忘”,最终享受逍遥。
然而,达到“坐忘”又谈何容易啊。所以庄子在《知北游》中感叹:“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这番感叹,与孔子站在河边上叹道“逝者如斯夫”,可以说如出一辙。的确,人生苦短,烦恼无边。生死无常,命途多舛,一个人在生死焦虑之中,在功业难遂的哀叹声中,在贫病潦倒的呻吟声中,怎么可能虚心静气,达到“心斋”,“坐忘”的超然境界呢?庄子的办法是“齐物”。
《齐物论》是《庄子·内篇》的第二篇,是一篇很难理解的文章。然而,这篇文章又是理解庄子思想的一把钥匙,有了这把钥匙,我们就可以顺利地打开庄子思想的整个仓库,领略其中丰富多彩的思想库藏了。
《齐物论》是庄子将其相对主义的思想发挥到极致的一篇文章。在此文中,庄子认为万事万物都是相对而言的,没有一个统一的是非标准。同一事物,从这个角度看,它是对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它又可能是错的。比如我们说太阳从东方升起,从我们肉眼的角度来看,这个命题是对的,然而从太阳的角度看,这个命题显然是错误的,因为太阳既不升起,也不落下,只因为地球在不断地自转,所以才会有太阳升起落下的错觉罢了。庄子正是抓住了事物没有一个统一的评价标准这一点,才将他的思想引入“齐物”的领域。
在这里,我想引用《齐物论》中的一段来说明这个问题。文中说:“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简单地说,正因为事物没有一个统一的是非标准,那么是可能就是非,非可能就是是,当是与非的界限消泯,达到一种齐同,这就是道的枢纽,抓住了道的枢纽也就抓住了事物的要害,就可以顺应自然万物的千变万化了。有了“齐物”的认识之后,我们先前关于生死,贫富,出处,寿天的焦虑就全都被化解了,正因为此,所以当庄子的妻子去世后,庄子鼓盆而歌,一点也不悲伤,有人问他原因,庄子说死亡就是顺应自然的变化,就像一个游子归家一样,哪有归家的游子不感到好高兴而反而悲伤的道理?由此可见,庄子是“齐生死”,将生死看得毫无差别,只是自然的一种变化过程而已,因此就不会以生为乐,以死为忧了。
在《齐物论》的最后一节,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庄周梦蝶的故事。说的是庄周有一次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而醒来之后,发觉自己还是庄周,庄周就迷糊了,倒底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呢?在这里,庄周与蝴蝶已经齐同了,消除了二者之间的差别。一旦事物的对立冲突与矛盾被化解,事物变成了一种无差别的混沌的存在,就是得“道”了。悟透了这个“道”的人,就可以忘生死,黜聪明,回复到一种自然本真的状态,从而达到“坐忘”,可以作逍遥神游了。
这是庄子思想的基本内容,而其最终目的,正如前文指出的,是为了避开尖锐的社会矛盾,全身远祸。这显然有其消极意义。
但是我们应该看到,庄子思想中依然有许多值得借鉴与肯定的好东西,特别是从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庄子,我们可以获得完全不同的全新感受。比如前文提到的《养生主》,它讲的是“全身远祸”的养生之道,自有其消极之处,但我们从那个技术精湛,游刃有余的疱丁身上,却能感受到一种精益求精,凝神专注的工作作风,而这,却可以促使我们在工作中干出一番成绩出来。又比如《秋水》,通过河伯与海神的对话,说明一个人不要小有成就就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其实,这样的思想,只不过是井底之蛙的思想而已。庄子可以说为我们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使我们的心胸自觉不自觉地变得开阔,雄浑,使我们的眼光变得远大,犀利,使我们更加具有一种不为外物所累的坦荡与自由。比如在《外物》中讲到一个任公子钓大鱼的寓言,读来感觉气势磅礴,震撼人心。文中讲任公子蹲在会稽山上,投纶东海,以五十头雄牛为鱼饵,钓起一条大鱼,经过一番人鱼间的殊死搏斗(有点像《老人与海》的情节),终于将之钓起,这条鱼大到何种程度?文中说,从浙江以东一直到湖南苍梧以北的居民,没有不饱食这条鱼的。这个寓言有着一种宏大的气魄,它使我们不会再汲汲于蜗角虚名,而会把心胸放阔大些,把眼光放长远些,以便作出更有价值更有份量的事情来。
总之,《庄子》一书的思想是极其复杂的,青年朋友应该多吸取其中能促使我们奋进的营养,而抛弃其消极的东西,只有这样,才算是“开卷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