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就把筏子撑走,由汤姆任指挥,哈克划后桨,乔划前桨。汤姆站在船中间,眉峰紧锁,抱臂当胸,用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发着口令:“转舵迎风行驶!”
“是——是,船长!”
“把定,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长!”
“外转舵!”
“已转完毕,船长!”
几个孩子稳稳当当、始终如一地将木筏向河中央划过去。这些口令不过是为了摆摆派头而已,并不表示什么特别的意义,仅此而已。
“现在升的是什么帆?”
“大横帆、中桅帆、三角帆,船长。”
“把上桅帆拉起来!升到桅杆顶上,喂,你们六个一齐动手——拉起前中桅的副帆!使点劲,嘿!”
“是——是,船长!”
“拉起大二棱桅帆!拉起脚索,转帆索!使劲,伙计们!”
“是——是,船长!”
“要起大风了——左转舵!风一来就顺风开!左转,左转!伙计们,加把油!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长!”
木筏驶过了河水中央,孩子们转正船头,紧接着奋力划桨。河水不深,流速不过二三英里,在之后的三刻钟里,几乎没谁吭一声。现在木筏正驶过那隐约可见的镇子,两三处灯火闪烁,显示着镇子的方位,它在星光点点、波光粼粼的河对岸,平静而安详地躺着,竟没有察觉眼皮底下发生着怎样惊人的一桩大事。黑衣侠盗交叉着双臂,站在木筏上一动不动。他在“最后再看一眼”那给了他欢乐又带来苦闷的地方,并希望“她”此刻能看见他在白浪滔天的大海上,直面险恶和死亡,毫无惧色,一脸冷笑,从容迎接世界末日的到来。他稍稍动用了一点想象力,就把杰克逊岛移到了一眼望不到的地方,因此他“最后再看一眼”那个镇子时,虽然有些伤感,却也不乏慰藉。另外两个海盗也在和故乡惜别,他们望了许久,以致差点儿让急流把木筏冲过那个岛去,幸亏他们及时发现了这一险情并设法避免了它的发生。凌晨两点钟左右,木筏在岛前面二百码的沙滩上搁浅了。于是他们就在水里走了几趟,把带来的东西都搬到岸上。筏上原有块旧帆,他们用它在矮树丛里隐蔽处搭了个帐篷。他们把东西放在帐篷里,自己却按照海盗的做法,天气晴朗干爽时,就睡在外面。
他们向树林深处走了二三十步远,就紧挨着一根倒伏于地的大树干生起火,架起平底煎锅烧熟了些咸肉当晚餐,还把带来的玉米面包吃掉了一半。他们远离人群,索居荒岛,在这么一片原始森林里自由自在地野餐,似乎妙趣无穷,他们说不打算回文明世界了。烈焰腾腾,照耀着他们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们用树干撑起的那座林中圣殿,还把流光镀到那些光滑得似油漆过一般的树叶上和那些缀着花朵的青藤上。
吃完最后一块松脆的咸肉和一些玉米面包以后,他们就心满意足地倒在草地上。他们本来还可以找个更清凉的地方,但如此热烘烘的篝火,如此浪漫的情调,他们实在难以舍弃。
“这不是很快活吗?”乔说。
“赛过活神仙!”汤姆说,“要是那帮小子看见咱们,他们会怎么说?”
“怎么说?嘿,他们会神往得要命——喂,你说对不对,哈克!”
“我猜是这样,”哈克贝利说,“不管怎样说,我挺喜欢这里。就这么生活,我觉得再好不过了。平常我连顿饱饭也没吃过——而且这儿也没谁来欺负你,不把你当人看。”
“我也喜欢这种生活,”汤姆说,“你不必一大早就起床,也不必上学,也不必洗脸,那些烦心事儿都不必干了。乔,你要知道,海盗在岸上时,是什么事都不必干的,可是当个隐士呢,他就得没完没了地做祷告,这样他就没有一点开心的事,始终是孤鬼一个。”
“嗯,没错,是这么回事,”乔说,“不过你知道,我当初没怎么琢磨这事。现在试过以后,自然情愿当海盗喽。”
“你要知道,”汤姆说,“现在隐士们已不大吃香了,不像古时候那样子,可海盗一直就没谁敢小瞧过。而且做隐士就得找最硬的地方睡觉,头上缠粗麻布,抹上灰,还得站在外面淋雨,还要——”
哈克问:“他们头上缠粗麻布、抹着灰干嘛?”
“我不清楚,不过他们非这么做不可,隐士就得这样。你要是隐士,你也得这么做。”
“我才不干呢!”哈克说。
“那你干什么?”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干。”
“哼,哈克,你必须这么做,逃是逃不掉的。”
“嗐,我就是不去受那个罪,我会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