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德·瑞那夫人生硬地回答道,语气中透出对于连的怨恨和谴责,“你走的时候,我失足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你的行为太不谨慎了!不久之后,正当我绝望得不能自拔时,尊敬的谢朗神父前来看望我。他苦口婆心地让我吐露真情,但毫无用处。一天,他想出一个办法,带我去第戎那座我初领圣体的教堂。在那儿,他大胆地挑明了……”说到这儿,德·瑞那夫人已泣不成声,“多么耻辱的时刻啊!我什么都承认了。这个善良的神父真好,非但没对我大发雷霆,反而为我分担忧伤。这期间,我每天都给你写信,但一封也不敢寄给你。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珍藏起来。每当忧心如焚时,便躲进屋里,反反复复地阅读这些信件。”
“最后,谢朗先生说服我把那些信件都交给了他……其中写得略微谨慎些的,就寄给了你,但你从没回过一封信。”
“我向你发誓,亲爱的,我在神学院从未收到过你的信。”
“伟大的天主啊,那么是谁把这些信截留了呢?”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那天在大教堂里看到你之前,我甚至一直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
“蒙天主垂怜,让我明白了我对他、对我的孩子,对我的丈夫犯了多大的罪孽,”德·瑞那夫人又说道,“虽然我始终以为他从未像你那样爱过我……”
于连一下子扑到她怀里,炽热的爱情让他不能自制。然而┑隆瑞那夫人推开他,用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可敬的朋友谢朗神父让我明白,和德·瑞那先生结婚,就是向他保证,把我全部的爱情都交给他,甚至包括当时还一无所知的、在咱们不祥的关系之前从未体验过的那种感情……自从我忍受了巨大的牺牲,把那些我如此珍爱的信件交给他之后,我的生活即使过得不算幸福,至少还是相当平静的。不要再陡起波澜了,做我的朋友吧……一个最好的朋友。”于连在她手上印满了亲吻,她感觉到他还在哭。“别哭了,这真让我难受……现在该告诉我你的事了。”于连说不出话来。“我想知道你在神学院里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你就走吧。”
于连心不在焉地说了他开始时遇到的种种阴谋和不胜枚举的嫉妒,然后又说了当了辅导教师后较为平静的生活。
“我已好久没得到你的消息了。显然这种长期的沉默,无非是要让我明白我今天看得再清楚不过的事实。那就是你已不爱我了,我对你也无关紧要了……”德·瑞那夫人紧捏了一下他的手,“然而正在这时候,你给我寄来了五百法郎。”
“我从未寄过。”德·瑞那夫人说。
“那封信盖着巴黎的邮戳,署名是保尔·索雷尔,那无非是为了不引起怀疑。”
为了弄清那封信的来历,他们之间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论。于是各自的精神状态变了。不知不觉中,德·瑞那夫人和于连已不再使用严肃的语气,谈吐中又恢复了昔日的温柔和情谊。屋里黑沉沉中,谁也看不见清对方的脸,然而彼此的语气、嗓音早已说明了一切。于连伸开胳膊,搂住了情人的柳腰,这一举动很危险。
她试着推开于连的胳膊。这时,于连相当巧妙地利用自己的一段有趣的经历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使她一时忘记了搂住她的胳膊。
在对那封寄来五百法郎的信件作了种种推测之后,于连又继续讲起自己的故事。
讲到过去的生活,他又恢复了自制力。其实,与眼下正发生的事儿相比,那段经历对他已毫无吸引力了。他的心思全在考虑这次夜访将如何结束。“你得走了。”夫人还是不时地催促他。
“我要是就这样被撵走,那对我是多大的耻辱啊!我将为此而遗恨终身,”他想,“她永远也不会再给我写信了。天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这个地方来!”
从这一刻起,于连在当时的处境中所能产生的美妙纯洁的情感统统消失了。坐在心爱的女人身边,几乎已把她搂在怀里,在这个曾使他销魂的卧室里,在一片茫茫的夜色中,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一直在哭,并从她胸脯的起伏中感觉到她的抽噎。然而于连却不幸变成了一个冷酷的阴谋家,就像在神学院的院子里被一个比他强壮的同学恶意戏弄时那样,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不断地盘算。他又没完没了地谈起自己的经历,谈起他离开维利埃尔以后的不幸生活。“这么说来,”德·瑞那夫人想,“分别的这一年,在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唤起回忆的地方,他还是一心想着在维尔吉度过的幸福时光,可我却惟恐忘不了他。”想到这里,她抽泣得更厉害了。看到夫人已被他的故事深深打动,于连觉得该试试他最后一招了。于是,他突然谈起他刚刚收到的巴黎来信。
“我已辞别了主教大人。”
“什么!你不再回贝尚松了?你要永远地离开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