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于连收到一封笔迹陌生的信件,上面盖有夏龙的邮戳。信中有一张到贝尚松某商人处兑付的汇票,还有一份立即前往巴黎的通知。信上署的是假名。但是于连打开信时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一片树叶落在他的脚边,这是他和彼拉神父商定的暗号。
一个小时之后,于连被叫到主教府,在那儿受到了慈父般的亲切接待。主教大人引用贺拉斯的诗句,巧妙地祝贺他,告诉他锦绣的前程正等待着他。按理,于连得说几句话表示感谢。但于连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主教大人却对他极为器重。主教府的一个小教士给市长写了封信,市长急忙亲自送来一张已经签发但没有填写姓名的空白通行证。
当晚午夜之前,于连来到了富凯家。富凯精明而谨慎,对好友所面临的前程,更多的是惊异,而不是高兴。
“对你来说,”这个自由派选举人说,“到头来至多在政府内谋得一官半职。那样,你就不得不做一些会招致媒体抨击的事情。而我也只能从你蒙受的耻辱中获得你的消息了。记住,即便从金钱方面说,在自己做主的正当的木材生意中赚一百路易,也比从一个政府,哪怕是所罗门王公元前10世纪以色列国王,极富智慧。相传其统治年代是以色列鼎盛时期。的政府那里接受四千法郎强。”
于连觉得富凯的见解只是乡村中产阶级的鼠目寸光,自己必定会大展鸿图。在他的想象中,巴黎到处是玩弄阴谋、极其虚伪,却又像贝尚松主教和阿格德主教一样彬彬有礼的才智之士。在他眼中,去巴黎的幸福已使其他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的朋友觉得彼拉神父的信已使他灵魂出窍了。
第二天将近中午,他到了维利埃尔,觉得自己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他期待着与德·瑞那夫人重温旧梦。他首先拜访了他的第一位保护人善良的谢朗神父。但神父的态度冷若冰霜。
“要是你认为受过我的什么恩惠,”谢朗神父说,丝毫没有答理他的问候,“那么你就跟我一道吃顿饭,趁吃饭的工夫,让人去租一匹马,完了你就离开维利埃尔,什么人也别去见。”
“谨从遵命。”于连回答,做出一副神学院学生极其恭顺的模样。然后,他们就只谈神学和优秀的拉丁作品。
于连骑上马,走了一法里路,来到一片树林前。看到四周正好没人,便钻了进去。日落时分,他让人把马送回。稍晚,他走进一个农民的家里。那个农民同意卖给他一把梯子,并且扛着梯子一直随他走到俯瞰维利埃尔“忠诚大道”的那片树林。
“他准是个可怜的逃避兵役的人……或者是个走私犯,”那农民跟他告别时自语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的梯子卖了个好价钱。再说我自己这辈子也不是没干过不干不净的事儿。”
夜色渐浓。约莫凌晨一点钟的时候,于连扛着梯子走进了维利埃尔城。他立刻走到流水湍急的河床里。这条急流约十来尺深,夹在两道围墙之间,穿过德·瑞那先生漂亮的花园。借助梯子,于连轻而易举地爬了上去。心想:“护院的狗会怎样迎接我呢?那可是问题的关键。”果然狗叫了起来,并冲着他飞奔而来。他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它们便安静了下来,并围着他亲热起来。
他登上一块又一块台地。尽管所有的栅栏门都锁着,他还是轻而易举地来到了德·瑞那夫人卧房的窗下。窗户朝着花园,距地面仅八到十尺光景。
百叶窗上有一个心形开口,那是于连非常熟悉的。可是这个开口中却没有透出通常不灭的守夜灯的光亮,这使于连大失所望。
“伟大的天主啊!”他自语道,“今天夜里德·瑞那夫人没住在这间屋里!那么她到哪儿去睡了呢?他们一家子都在维利埃尔,因为我已看见那些狗了。可是在这黑灯瞎火的屋子里,我没准会碰上德·瑞那先生本人或另一个陌生人,那将会引起怎样的一场轩然大波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是临阵退缩却又让于连深感厌恶。“如果里面是个陌生人,我丢下梯子,撒腿就跑。但如果是她,那么,我会受到怎样的礼遇呢?她正沉浸在悔恨和极度的虔诚之中,这是毋庸置疑的。可她毕竟还是记着我的。因为她刚给我写过信。”想到这里,他便打定了主意。
他的心因恐惧而颤抖,然而宁死也要见她一面的决心却毫不动摇。他朝百叶窗扔了几块小石子,毫无反应。他把梯子靠在窗边,用手去敲百叶窗。起先只是轻轻地敲,后来越敲越重。“尽管伸手不见五指,某人还是可以在暗中给我一枪的。”于连想。
这一念头,使他的举动一下子变成了有没有勇气的问题了。
“今天夜里这屋里肯定没人住,”他想,“要是有人睡在里面,现在早该醒了。因此不必再瞻前顾后的了,惟一要注意的只是别让睡在别的屋里的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