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尼亚!”
我就叫醒面包师,他看了看她,问:
“来啦?”
“你不是看见了嘛。”
“睡觉啦?”
“嗯,怎么?”
“做梦了吗?”
“记不得了……”
“彼什科夫,快把甜面包取出来!”面包师冲着我说。
我从炉子里把铁盘取出来,面包师抓起数十个甜面包,扔到姑娘兜起的衣襟里。姑娘走了之后,面包师以一种炫耀的口吻告诉我,这是他的第十三个情人,警官尼基福雷奇的教女。
每天我把烤好的面包从炉子里取出来,先送十几个到杰连科夫的店里,回来后又赶紧把一些甜面包圈和奶油面包送到神学院。我站在学校的食堂门口,把面包卖给学生。有时我在装面包的篮子下层藏几本书,偷偷地把它们塞给某位大学生,他们也时常把书或纸条塞在我的篮子底下。每星期里有一天我得跑到很远的“精神病院”去送面包。
我上班的时间是每天晚上六点到第二天中午,下午睡觉。只有在工作的空隙间,我才有空读书。我揉面、烤面包的技术日渐熟练。面包师用一种亲切、惊讶的口气说:
“你干这事还真有才能,过一两年你就可以当一名面包师了。但是,你太年轻了,别人不会听你的……”
不过,他不赞成我读书。看见我读书,他总是劝我最好别读,可他从来不问我读的是什么书。我读了不少书,特别喜欢读诗词,并且开始自己写诗,但是我觉得自己的话都非常沉重和辛辣,好像只有这种词语才能表达我极度混乱的思绪。有时为了排斥那种与我的兴趣格格不入的东西,我故意写得很粗鄙。
有一次,一个数学系的学生看了我写的诗之后,说:
“只有魔鬼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其实,我像所有这个年龄的少年一样,自己都瞧不上自己,觉得自己可笑、粗鲁,声音也不听使唤。我常在想:我今后会怎么样?
杰连科夫的面包店做得很顺利,他已经在寻找另一处更宽敞的面包作坊,并决定再雇一个助手。
“在新作坊里,你是大徒弟,”面包师对我许诺,“我要叫他们每月给你发十卢布的工钱。”
我知道,他对我的许诺对他自己十分有利。他不爱干活,而我却喜欢干活,疲劳可以消除我心灵的不安,不过却无法读书。
外祖母死了。在她下葬后七星期,我才收到堂兄的来信,得知了她的死讯。外祖母在教堂外面乞讨时跌倒了,摔断了腿。拖了八天,最后得了坏疽病去世的。后来,我得知我的两个表兄和一个带着孩子的表姐全靠我外祖母养活,吃她乞讨来的东西,而她摔断了腿之后,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去请医生。
那天晚上,我坐在院子的柴堆上,有一个强烈的愿望:要和外人讲讲我的外祖母,她是多么的慈祥,多么的聪明。可是没有人听我的述说,而且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得到实现,埋藏在我心里,慢慢地冷却了。
不久,警官尼基福雷奇开始像鹰一样围着我盘旋。有一次,他还盯着我问:
“听说你很喜欢读书?读些什么书?比方说:圣徒传的书,还是《圣经》?”
“都读。”
“是吗?读书是合法的,有益处的!读托尔斯泰伯爵的文集吗?”
我还没回答,他又说:
“听说他有几本书是反对神父的。这些书应该读一下!”
其实我读过,觉得很枯燥无味,而且我知道用不着和警察讨论这些。他的话别有用心,我清楚。
后来,他又邀请我去他的小哨所喝茶。我知道他的目的,但还是去了。因为我觉得如果不去的话,会增加他对面包坊的怀疑。
果然,在他的小办公室里,他先随意地说着男人和女人的事情,然后不知不觉地将话题转到了古里·普列特里奥夫身上。这时,我已经警觉起来了,我知道古里在印刷厂印了一些传单。
警官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继续说:
“沙皇陛下好比一个大蜘蛛。一根看不见的线就像蜘蛛网一样,从圣皇亚历山大三世等人的心脏中发出来,穿过大臣,穿过省府大人和各种官吏直接传到我,再传到最下等的士兵身上。这根线包罗万象。沙皇的统治就依靠这无形的网络得以世代永存。而那些被英国国王收买了的波兰人,犹太人和俄罗斯人都企图破坏这个网,还打着为人民的幌子!”
他隔着桌子凑近我,严厉但小声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