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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第1章

我决定动身去喀山,到那里去读大学。中学生尼·叶夫列伊诺夫使我产生了上大学的念头。他说我具有从事科学研究的特殊才能。

临行时,外祖母一再叮嘱我:

“你不要对别人动不动就发脾气。你要记住:不是上帝爱指责人们,而是魔鬼!再见吧,唉……”

她擦了擦眼泪,又说:

“也许我们再也见不着了。你是一个不安分的人,远走高飞了,而我也不久于人世啦……”

最近几年我常常离开外祖母,甚至很少回家看她。此刻我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刻骨铭心的痛楚:我将再也见不到这位慈祥、诚挚、善待我的人了。

我乘船来到喀山,住在叶夫列伊诺夫家。他的家里还有母亲和一个弟弟。全家就靠贫民救济金维持生活。他的母亲沉默寡言,每天都得为怎样填饱三个小伙子和自己的肚子算计着。所以,每次她分给我的一片面包就像石头一样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我开始去找点活干。为了给家里节省一顿午饭,我一大早就离开家。刮风下雨的时候,我就到屋子对面的废墟上和地窖里消磨时光。听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声,我在地窖里突然醒悟到:上大学对我只是一个梦罢了。

为了不挨饿,我常到伏尔加河畔的码头上去,混在那些装卸工、流浪汉和小流氓中间,在那里比较容易挣到十五到二十戈比。我曾经的经历和体验使我很容易接近他们,并很乐意融入他们中间。我也结识了其中一些人。

巴什金是职业小偷,以前是师范学院的学生,历经磨难并患有肺结核。他非常聪明,读过不少好书。他说他最喜欢读的书是《基督山伯爵》。他是一个讲故事的天才。讲述时,他有节奏地摇晃着身体,闭着双眼,时而用手轻轻地触摸一下胸口,他的声调低沉,声音却鲜明动听,宛如夜莺在歌唱。

特鲁索夫对我也很好。他仪表堂堂,穿着华美。他在造船厂住宅区开了一家“钟表修理匠”的小店,背地里干的却是销赃的勾当。可是,他常对我说:

“彼什科夫,你可别学小偷的门道。我看,你应该走另一条路,你是追求精神生活的人。”

我觉得他很像小说中的“坏人”,这些“坏人”在小说结尾时,往往都出乎意料地变成了胸怀坦荡的英雄。

有时候,在闷热的夜晚,大家就趟过喀山小河,到对岸的草地去,在小树林里边喝酒,边谈各自的心事。不远处传来凄凉悲戚的歌声,唱得人心如死灰。

不过,更让我悲伤的是听人们随意无心的谈话。

“我曾见过这样一件事。”黑暗中一个趴在地上的人说。

听完他的讲述,人们都深有同感地说:

“常有的事,常有的事……”

听到这样的话时,我好像觉得今夜人们都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一切都经历过了,将来还能有什么呢?这种感觉也使我慢慢疏远了巴什金和特鲁索夫,尽管我还是喜欢他们。但是我过去所读过的那些好书激励着我去追求那种我并不十分清楚,但又比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更有价值的生活。

这时,我又结识了新的朋友,一个叫古里·普列特尼奥夫的中学生,他皮肤黝黑、头发是蓝色的。在叶夫列伊诺夫家旁边的空地上,经常聚集着一些中学生玩“攻城”的游戏。古里玩游戏时总是那么快活、灵巧,说话幽默风趣。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衣,打了补丁的裤子,露了底的破皮鞋,这一切与他勇敢、强壮的肌体、敏捷的动作、豪放的手势都非常匹配。他就像一枚礼花炮似的蹦蹦跳跳满地飞蹿,生活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新鲜、美好的。

当他听说我生活艰辛、处境不妙时,就建议我搬去和他同住,然后去考乡村教师。就这样,我住进了“马鲁索夫卡”大杂院。这是雷布诺里亚德街上一栋很大而又倒塌了一半的房子。古里住在走道通向阁楼的楼梯下面,一头摆了一张小木床,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走廊里有三间房,两间住着妓女,另一间住着一个患肺病的数学家,他以前是神学院的学生,他一直致力于从数学的角度来证实上帝的存在,却死在这个结论之前。两个妓女都很怕他,但出于怜恤,又总是在他门口放一些面包、茶叶和糖。

古里在一家印刷厂里当报纸的夜班校对员,一晚挣十一戈比。我没时间去找活干,因为我得学习,去考乡村教师。我觉得自己很难把生动、俏皮、活泼的语言用在那些刻板的语法和形式上。还好我及早发觉,即使我考上乡村教师,也不会被录用,因为我的年纪太小了。

我和古里共用一张床,我夜里睡,他白天睡。古里没有钱付房租,所以他常给房东卡尔金娜讲些愉快的笑话、拉手风琴、唱些动听的歌,以此来代替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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