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古里下班回来,由于缺乏睡眠,他脸色发青,两眼充血。我就赶紧到小吃店去打开水回来。然后,我们就坐在窗户边喝茶、吃面包。喝过茶后,古里去睡觉,我就出门找活干,直到古里该去上班了才回来。如果我能带回面包、香肠等食物,我们就平分,他带一份去上班。
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在院子的走廊和小通道里溜达,看院子里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整栋房子响着乱糟糟的声音:缝纫机的轧轧声,唱戏的吊嗓子的声音,喝得烂醉的艺人大声念台词的吼叫声,醉醺醺的妓女们歇斯底里的狂叫声。这使我产生了永远无法解答的问题:这究竟是为什么?
在这喧闹而忙碌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成天游游荡荡。他长着一圈栗色的头发,一口大马牙,所以大家都叫他“红毛马”。他和自己的一个亲戚打了两年多官司,还不见结果。他就全力以赴地打官司,整天泡在地方法院、议院和他的私人律师那儿,其他什么事也不做。晚上他还经常邀请院子里的邻居到他那间脏兮兮的房间聚会,海吃海喝。我好奇地问他:
“您干吗要挤在这儿,而不住到大旅店呢?”
“这是为了我心灵的痛快!和你们在一起,我的心能体会到温暖……”他说着,又看着古里,“弹一曲吧,唱支歌吧……”
古里用膝盖支撑着古斯琴,唱了起来。房间里顿时寂静无声,大家都出神地听着凄凉的歌词和古斯琴弦哀伤的曲调。古里虽然刚满二十岁,从外表看还是个孩子,但这栋房子里的人都把他看做困境中的救星。
古里和一些神秘的人有着密切的联系,那些人想组建一家地下印刷厂,我想让古里把我介绍进这个圈子时,古里却说我太小了,先去好好学习。
我常常去伏尔加河河畔。在那里,那种劳动生活的音乐使我心旷神怡而暂时忘却现实生活的枯燥乏味。我第一次参加那种的劳动时,就深深体验到一种壮观而富有诗意的生活。
那是九月的一天,上游刮着风,吹得灰蒙蒙的河面上波涛汹涌。一艘满载着波斯货物的大木船在喀山城下搁浅了,码头工人们带我去卸货。半夜时分,拖船才到达搁浅处。人们把拖船和搁浅的大木船并排牢牢地系在一起。码头工人的小组长带着工人做完祷告后,尖着嗓子喊:
“喂,小伙子们,拿出你们的本事来!孩子们,加油干吧!”
这群本来处于半昏睡状态的工人们像冲上战场似的,纵身跳到快沉没的大木船的甲板上,一边喊着、骂着,说着俏皮话,一边飞奔着把货物从大木船卸到拖船上。我真的难以相信,这些愉快、轻松、干劲十足的干活的人正是那一群刚才还在悲观绝望地抱怨生活、咒骂风雨的人。
一个高个子男人,也许是货主或者是货主的代理人兴奋地大叫:
“好样的,赏你们两桶酒喝。继续干吧!”
“三桶!”黑暗中几个人同时沙哑地喊道。
“三桶就三桶!加油干啦!”
于是,工作的节奏更快了。
我也抓起一袋米,背着,扔到拖船上,又跑出来再扛一袋。我觉得,我和周围的人都狂舞般地旋转着。这些人都快快乐乐、不知疲倦、毫不怜惜自己地拼命干活。这一夜我沉浸在空前未有的极大愉悦之中,我甚至希望一生都生活在这种几乎失去理智的兴奋之中。人们冒着狂风暴雨,一直干到下午两点才把货卸完。然后,工人们上了小拖船,大家都像喝醉了酒似的,一下子就睡着了。船到喀山后,他们下了船,立刻拥进了小酒馆去喝那三桶伏特加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