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亚娜几乎惊得跳了起来,那双蓝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知道她特别想见见我,”我补充道,“除非非常必要,我不愿再推迟去满足她的愿望。”
“妈妈讨厌在晚上打搅她,”伊莉莎说,我马上站起来,不用别人请就自己一声不响地脱掉帽子和手套,说要出去找贝┸纭—也许她在厨房——请她问个清楚,里德太太是否愿意今晚接待我。我去了,找到了贝茜,打发她去问问,便着手采取进一步措施。我以前总是习惯于在傲慢面前退缩,要是一年前,受到这样的对待,第二天一早我就会决心离开盖茨黑德;而现在,我却一下子看出,这样逃避将是愚蠢的。既然我百里迢迢赶来看我的舅妈,我就得留下来陪她,直到她好转——或者去世。至于她女儿的傲慢或愚蠢,我不必理会,我应该有主见。所以我吩咐管家,要她带我到一间屋子去,告诉她我可能在这儿住上一两个星期,让她把我的箱子搬进屋里,我自己跟着去了。在楼梯口上,我遇到了贝茜。
“太太醒来了,”她说,“我已告诉她你来了;来,看看她还认不认识你。”
我不用别人带往那间熟悉的屋子,从前,我经常被叫到那儿受一顿打或挨一阵骂。我匆匆地走到了贝茜前面,轻轻地打开门;桌上放着一盏有灯罩的灯,因为天渐渐黑了。还像以前一样,放着一张四脚大床,上面挂着琥珀色帐子;还有梳妆台、扶手椅、脚凳。我曾上百次地被罚跪在这张脚凳上,请求饶怒我并未犯过的过错。我朝附近的某个墙角望了望。有点想看看有没有一度令我痛恨的鞭子的细长的外形;以前它总是埋伏在那儿,等着要像魔鬼般蹦出来,抽打我发抖的手掌或畏缩的脖子。我走近大床,拉开帐子,朝堆得高高的枕头俯过身去。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里德太太的那张脸,因而急切地搜寻那熟悉的面容。时间平息了复仇的渴望,压下了愤怒和厌恶的冲动,这是件快乐的事。我离开这女人时,满怀痛苦和憎恨;如今我又回到她这儿,仅仅出于对她所受的巨大的痛苦的同情,出于忘却和原谅她对我的一切伤害——渴望和好,握手言和。除此我已别无它求了。
那就是那张熟悉不过的脸,依然那样严厉无情——那双特别的眼睛,任谁都软化不了,还有那稍稍扬起的专横暴虐的眉毛。多少次,这张脸恶狠狠凶巴巴地盯着我来!现在我看着它那严厉的线条,儿时的恐惧和悲痛的回忆又一起涌上心头,但我还是弯下腰,吻了吻她;她望着我。
“是简·爱吗?”她说。
“是的,里德舅妈。你好吗,亲爱的舅妈?”
我曾经发誓再也不叫她舅妈了。而现在,我认为忘记和违背誓言并不是罪过。我的手紧握住她那只放在床单外的手;如果她和善地握住我的手,我会由衷地感到快乐。可是,顽固的本性不是那么一下子就能感化的,天生的反感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的。里德太太抽开她的手,从我这里转过脸,说夜晚是暖和的。她又一次冷冰冰地对待我。我一下就感觉到她对我的看┓ā—她对我的偏见——没有改变也不可能改变。柔情透不过她那石头般冷酷的眼睛,即使眼泪也不能使它溶化。我明白,她认为我坏,这是她要决心坚持到最后的,因为相信我好,带给她的将不是宽容的快感,而是一种屈辱的感觉。
我感到痛苦,接着又感到愤怒;随后我决定要制服她——不管她的本性和意愿如何,我要让她屈服。就像小时候一样,我的眼泪已涌上来了。我克制着不让它们出来,把它们咽了回去。我拿了一把椅子放在床头,坐了下去,身子俯在枕头上。
“你派人叫我来,”我说,“我就来了;我打算住下,看看你病情的发展。”
“哦,当然喽!你看到我的女儿了?”
“是的。”
“好吧,你可以告诉她们说,我希望你留下,直到我能把心里几件事跟你好好谈一谈;今天晚上太晚了,而且我也很难回忆起来。但是我是有点事要对你说——让我想想——”
她的眼神游移不定,语调也变了。这表明病魔确实剥夺了她原本健壮的身体。她不安地翻着身,拉过被单把身子裹起来;我的胳膊肘正好搁在她的一个被角上,把它压住了。她马上恼怒起来。
“坐直!”她说,“不要紧紧地压住被子来烦我,你是简·爱吗?”
“我是简·爱。”
“这个孩子给我添的麻烦,多得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累赘留在我手里——她那性格真是莫名其妙,常常突然耍性子,还老是鬼鬼祟祟地察看别人的一举一动。她每日每时都惹得我无比烦恼!我肯定地说,有一次她像个疯子或者像个魔鬼似的对我说话——没有一个小孩曾像她那样说话和看人;我很高兴把她撵出了这所宅子。在劳乌德他们会怎样待她呢?那里发生了伤寒,许多学生死了,然而她没有死;但是我说她死了——但愿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