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

　　我们雇了一只“画舫”，傍晚时分从泮池码头登船，沿河西下，行了四个多钟头，行程几十里，直到满月高悬才乘兴而归。一路上，我一次又一次伫立船头，迎风观景，思接千古。
　　早有闻杜牧《泊秦淮》一诗，那年的秦淮，承载了太多国仇家恨。“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那年的秦淮，被视为纸醉金迷的奢靡的缩影，那年的河畔，亡国之音犹唱。宫女的弃脂，秦淮的涨腻，支离的河山，合着昏绯的夕阳，一同揉进雾蒙蒙的秦淮河。秦淮河最初给我的印象是一条血泪之河，苦难之河。及年稍长，我的看法有了变化。古时的秦淮河，是一条天然的屏障，抵御着外敌入侵。直至现今，秦淮河在航运，灌溉上仍具有开创性意义。从这些角度来看，秦淮河更似一条护国之河，贯通之河。
　　对秦淮河知道得多了，便幻想着到秦淮河上游一游。终是机会来临——我不但有机会坐船作秦淮之游，而且要游向远方，一游便是数个钟头，怎不令人大喜过望！
　　一上船，便迫不及待到船头去了。碧蓝的河，靛蓝的天，在极远极远的远处发散，汇聚，又渐渐涌成一片月白的薄纱。行船短棹轻摇，荡起一丝和风，拂过全身，静静地，有一种浅斟低唱的遐惬。河水微漾，对岸雕梁的酒楼在朦胧月色中微近，街边串串的红灯笼映在河中，给这轻柔的薄纱上再缀上几朵红花。夜深了，月儿也在柳树梢头高挂了。岸边三两颗老垂杨，那柔细的枝条沐浴着月光，蒙盖缠绕着。许是在欣赏自己的形容罢，一阵凉风吹过，那枝却摆动地更起劲了。不多时，有一条船从对面开过来了，男人饮酒作兴，女人唠唠家常——好一派融洽的景象！船首正坐着一个歌女，一袭素衣，手里捧着一把胡琴，奏的正是青衫的调子。船像剑一般窜过去了，袅袅余音却还在空中荡漾，梦一般地——婉转，悠扬……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人来船往，遥望两岸轻歌曼舞的绫罗，仿佛又见“秦淮八艳”婀娜的身影。遥想当年，如斯女子，却生于明末清初那灰暗的年代。纵使才华横溢，也不过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畔，清丽一曲，道不尽许多愁。犹记霜条孤影，旧时飞絮，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冷落尽，水云如故……
　　船一路西行，河面越来越开阔。伴着丛生的芦苇，悠悠的丝竹，我们划到了“李香君故居”。“三进两院”的格局，石刻砖雕壁画挂灯一应俱全。遥想江南名******李香君，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如今的故居，端庄气派，已然成了南京文物保护单位。古老的秦淮从它身旁淌过，汩汩的水声，是倾诉，还是讴歌？……
　　遥想当年，秦淮河两岸，一边是科举考场，一边是歌舞升平的水镜千秋。中举的考生，在对岸大摆筵席，举杯欢庆，那是一番多么壮观的景象！岁月匆遽，水不是过去的水，岸不是当年的岸，人也不再是当年的人，只留下无限的情思……
　　夜深，人归，驻足窗前，独念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