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入数九寒冬,空气已像在冰水里洗了个澡。家里却是热热闹闹的:妈妈从老家回来了,还跟着许久未见的外婆。外婆脸上虽是灰黄又皱巴巴的,但精气神还是十足爽气。她向我打了招呼,健谈的心已躁动了起来:“咋周围这么安静呢?”
妈妈正忙着做菜:“两边屋子都空着。楼上楼下呀,不敢去打扰。”
“要是热闹点就好了。”外婆嘟囔道。她悠闲地看起书来,正襟危坐了会儿,又耐不住寂寞,走动起来啜几口水,又蜷在沙发里,瞪着电视里推销的小姐。这么折腾了好些时候,她终于开口问我:“附近有熟人吗?”
“没有的。”
她的兴致一下低落了不少,踌躇了一小会儿,终是裹紧大衣出了门——大概是不习惯盒子样的小区里略带疏离的一板一眼,想要找个人谈谈天。
连续一两个星期,外婆总像念叨着心愿一样说着:“人多点好,热闹着呢!”唯有一家人围在桌上吃着热饭时,她似乎才宽慰一些。这时,我总会想起,黄昏夜幕下的小山村,街角里熟人的高谈阔论,小孩子聚成一堆放着焰火,孤独的老人们围在桌边,望着云雾缭绕的明月,盼着远方的儿女们,是不是能遂了自己的心愿,突然出现在屋檐下呢?
直到一天夜里我终于得了空,陪着外婆在小区里散步。月色清朗,耳语、微风、灌木里的呢喃,都汇入耳中,融成一首缠绵的乐。小径里有过路的少妇牵着咿呀学语的孩童,闲逸的老人迈着徐缓的步伐,外婆一一向他们热情地打招呼:“晚上好,妞妞的病好了呀?”“腿还疼不疼了呀?”路人也向她致意:“谢谢您呀,好多了……”她们寒暄起来,对外婆报以温暖的笑容。我跟在外婆身后,看她熟稔地向人们招手,像遇见多年未见的老友般亲切、自然。那么多人脸上漾起的笑意,像一朵又一朵绽放的鲜花,汇成一片缤纷的花海,撑开了盒子间无形的屏障。外婆快慰地迈着步子,像是达成了心愿般地欣喜:“热闹点好呀!”
那晚之后,每次我看见外婆,就想起月夜下人们和煦的微笑。外婆始终在用行动告诉我:心愿不同于虚幻的梦想,你要它变为现实,它就真的能如你所愿。
送外婆上火车前,她将我拉到一边,对我小声耳语:“你要活泼点呀!活泼才好呢!”我点了点头,目送她带着热情的笑容,走出了我的视线。
再回到家,空气似乎多了几分热度,嗅一嗅,还有外婆温暖的气息。外婆的心愿还留在这儿呢——它正一点一点地唤醒沉睡在盒子间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