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澄明之前就有宫婢将琴玖叫醒，递给她一袭素色①罗裙，虽是普通衣裙，既无颜色，亦无绣样，但到底是宫中所制，仍不算粗陋。她穿上宫裙，简单梳洗之后便有人引她到掖庭宫②。
琴玖跟在宫人身后行走了约一刻钟时间，便到了掖庭宫内，此处宫室并无金碧辉煌之状，不过是较先前的下人居所整洁体面些许，在此处或劳作或看书的皆是女子，想来她们同自己一样也是罪臣之女罢。琴玖这样想着，由着宫女为自己介绍每日必需的劳作，多是一些浣衣刺绣之类的差事，也有为太后抄写佛经的，也有为各宫培植娇贵花卉的，不一而足。做完这些活计便可以看书修习，当然若是想要四处逛逛或是回房歇息也可，只要不冲撞了各位贵人主子便无妨。此外，每月还有两日是由一些有学识的宦官来此讲书，那两日差事会稍少一些，可自去听讲，也可趁此休息。
琴玖初来乍到，且既无家世也无银两，自然无人看得起她，管事的宫女见她没有好处奉与，便随便派了一个浣衣的差事给她，虽说是浣衣，听起来自是风雅优美，却是无论风霜雨雪每日都要将双手浸入凉水之中不停地揉洗各宫繁多的衣物，无穷无尽且粗重累人，可是一件无人愿做的苦差。可既来之，则安之，自己本是如此身份，怨天尤人也是无益，只好挽了衣袖开始浣衣。
和风卷走暮春残红，也掠走了几片寥落光阴，琴玖在日复一日的劳作里渐渐习惯了掖庭宫的生活，习惯了每日做完差事后去藏书阁翻几篇诗书，如此乏善可陈却又忙忙碌碌地生活在这宫苑里头，时间才是最不重要，最不需要关心的事情，因此，她也是在某日晨起时闻得屋外一声低低地蝉鸣时，才恍然惊觉自己进宫已经三月了。
这一日，她好容易于午后得了空闲，便欢喜地跑去藏书阁看书。藏书阁虽是供内臣奴婢翻书阅览的所在，但也有不少典籍经卷，琴玖与大多数宫人不同，她一得空便来此读书，倒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日后还可以挣到什么好出路，她只是觉得，抚摸着那些泛黄书卷时，会有一星暖意从心底漫生出来，就仿佛还是旧时光景，仿佛自己仍是那个灯下闲读的无忧少女。她不再深思下去，因为再往下想去便是残忍的现实，她不想提及，至少在这里，于此刻，她想要逃开，想要忘记自己现下身处何地，是何身份。于是，她漫不经心地翻开诗经，触目皆是熟悉的诗句，像位故人一般，教人安心。
信手翻阅，却是式微一篇。
式微，式微，胡不归？③
她注目这诗句良久，终究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天色向晚，为什么还不曾回家呢？
为什么，还不曾归去呢？
注：
①素色，介于白色灰色之间的颜色。
②掖庭宫，唐朝时期设立的宫苑，据说居住着罪臣的女儿或妻子，并让她们劳作学习的地方。
③出自《诗经。式微》，式微是天色渐渐黑了的意思，全句就是说，天黑了啊，你怎么还不归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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