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走到她身边,猛地抱住了她。她踮起脚尖,把她温暖的面颊温存地贴在了他的面颊上,并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亲爱的,不要哭。她希望看到的是你的勇敢。过一会儿她就要见你了,你一定要坚强些。决不能让她看出你哭过。这会让她担心的。”
他紧紧抱住她,她呼吸都感到困难了,耳边只听到他哽咽的声音:
“我可怎么办呢?我——离了她我没法活下去的!”
“我也活不下去的。”她想。想到玫兰妮死后那漫长的岁月,她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但她极力克制住了自己。因为阿希礼正依靠着她,玫兰妮也正依靠着她。正像那次在塔拉庄园的月光下,喝得烂醉如泥、精疲力竭的她曾经想到过的那样:“挑重担需要强壮的肩膀才行。”是的,她的肩膀是强壮的,但阿希礼的肩膀是软弱的。于是,她挺了挺肩,强作镇定地吻了吻他满是泪水的面颊,这一吻中既没兴奋、渴望,也没激情,有的只是冷静的温柔。
“会有办法的。”她说。
这时过道里的一扇门猛地被打开了,只听米德大夫急切地喊道:
“阿希礼!快点!”
“我的天哪!她去了!”斯佳丽想道,“阿希礼还没来得及去与她话别呢!可是也许——”
“快!”她一边大声喊道,一边用力推了他一把,因为他像发了呆一样,站在那儿发愣。“快!”
她拉开房门,示意他出去。听到她的话,阿希礼浑身像通了电一般,赶忙跑进过道,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手套。她听到他的脚步急促地穿过过道,接着又听到关上房门的声音。
她又喊了声:“我的天哪!”便慢慢走到床边坐了下去,头埋在手里。她突然觉得非常疲惫,比有生以来任何时候都更疲惫。因为随着那声砰的关门声,刚才一直苦苦挣扎着、支撑着她并给她以力量的那根绷紧的弦突然绷断了。她觉得全身的力气已经用完了,所有的感情也已经枯竭了。现在,她已感觉不到悲伤或懊悔,也感觉不到恐惧或惊慌了。她只觉得精疲力竭,觉得自己的心像壁炉架上那只钟一样,在沉闷地、机械地跳动。
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她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阿希礼并不爱她,而且从来就没真正爱过她,但她得知这一事实并不感到痛心。按说她是应该感到痛心的,应该感到凄凉、伤心,应该对命运大声尖叫。因为长期以来,她一直是依赖着他的爱才活下来的。是他的爱支撑着她熬过了那么多艰难困苦的黑暗岁月。然而,事实明摆在那儿。他并不爱她,她现在也不在意了。她之所以不在意,那是因为她也并不爱他。由于并不爱他,所以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也就不会让她感到痛心了。
她在床上躺了下来,头埋在枕头里。她觉得没必要去反驳这一想法,也没必要对自己说:“可我的确是爱他的。我已经爱了他很多年。爱是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冷漠的。”
因为它能变得冷漠,而且已经变冷漠了。
“他从来就没真正地存在过,除了在我自己的想象里,”她不无厌倦地想着,“我爱的只是自己虚构的一尊偶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偶像。我自己做了一套漂亮的衣服,然后就爱上它了。阿希礼骑着马走过来时,那么英俊,那么与众不同,我便把那套衣服套在了他身上,也不管他穿上是不是合身,而且我也不愿看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一直爱的是那套漂亮的衣服——根本不是他本人。”
现在她可以回想多年以前的事了。她想起那年在塔拉庄园,自己穿着一件绣花的绿色衣裙,站在阳光下,看到那位满头金发像银盔般熠熠闪亮的年轻骑手便怦然心动,被他迷住了。现在她看清楚了,得到他只是她的一种孩子气的幻想,就跟那年她缠着爸爸让他必须给她买那副蓝晶耳环一样。因为那副耳环一到手,便失去了原有的价值,就像除了金钱,不管什么东西,一旦到了她手中便会失去原来的价值一样。同样,如果当初阿希礼也曾向她求婚而她又拒绝嫁给他,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那阿希礼早就一钱不值了。如果她能任意摆布阿希礼,看到他像别的男孩子那样,感情越来越炽热,纠缠不休,又是嫉妒,又是烦恼,又是苦苦哀求,那么,只要她新碰上一个别的男人,她对他的那一片痴情就会烟消云散了,就像薄雾一见阳光,或者被轻风一吹就会散去一样。
“我真够傻的!”她不无辛酸地想,“现在只好自作自受了。我一直盼着发生的事现在终于发生了。我一直盼着兰妮死掉,让我可以得到他。现在她死了,我可以得到他了,可我又不想要他了。他死要面子,一定会问我是否愿意和瑞特离婚然后嫁给他。嫁给他?就是用银盘托着他把他送给我,我也不会要的!然而即使是这样,我这后半辈子仍然得把他套在脖子上。只要活一天,就得照顾他,不能让他挨饿,也不能让别人伤害他。他就像我的又一个孩子,事事都得依靠我。我失去了一个爱人,却多了一个孩子。要是刚才没答应兰妮要照顾他,哪怕以后永远不再见到他我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