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想。于是,她踮起脚轻轻穿过过道,来到他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里面没人答应,于是她便推开了房门。阿希礼站在梳妆台前,正对着一副玫兰妮的补过的手套发呆。他先拿起一只手套看着,那神态就像从没见过那手套似的。然后他轻轻放下它,好像手套是玻璃做的,接着又拿起了另一只。
她颤抖地叫了声:“阿希礼!”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他那双灰眼睛里那副昏昏欲睡的冷漠神态已经消失,此刻它们正睁得大大的,露出了本来的样子。她看到那里也流露出了恐惧、无奈和惶惑。那恐惧与她的不相上下,那无奈比她的还强烈,那惶惑比她的更深切。再看他的面容,她比刚才在过道时更恐惧了。她向他走了过去。
“我吓坏了,”她说。“哦,阿希礼,抱住我,我好害怕!”
他一动没动,只是一边双手紧紧地抓住那只手套一边盯着她看。她把一只手放在了他的手臂上,轻轻说:“这是什么?”
他两眼急切地打量着她,拼命想从她身上搜寻到某种东西,但却没找到。最后他才开了口,但那声音已不是他原来的声音了。
“刚才我正需要你,”他说,“我正想像一个需要人安慰的孩子那样跑去找你呢,没想到你也是个孩子,受到的惊吓比我还厉害,反而先来找我了。”
“不,你没受到惊吓,你是不会受惊吓的,”她大声嚷道,“从来就没什么事能把你吓倒。可我——你一向很坚强——”
“如果说我一向很坚强,那都是因为有她在做后盾,”他声音嘶哑地说,说着又低下了头看那只手套,用手把手套上的手指部位抚了抚平。“可现在——现在——我所有的力量都要跟着她一起去了。”
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极度的绝望,吓得她忙把手从他手臂上抽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在一阵令人抑郁的沉默中,她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了解了他。
“哦——”她慢慢说,“我明白了,阿希礼,你是爱她的,对不对?”
他好像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话来。
“我有过许多的梦想,但惟有她留存在我的记忆中,惟有她曾经呼吸存在过,惟有她不曾在现实面前破灭。”
“梦想!”她一边想着一边像过去那样感到了一阵恼怒,“他总是梦想来梦想去的!从来没有一点实际的判断力!”
于是她心情沉重而又略带痛苦地说:“你一直就是个大傻瓜,阿希礼。你为什么一直就没看出她比我要好一千倍一万倍呢?”
“我求求你了,斯佳丽,别说了。但愿你能理解我这几天受的折磨——”
“你受的折磨!难道你以为我——哦,阿希礼,几年前你就应该知道,你爱的是她而不是我!你为什么不早点知道呢?要是你早点知道,所有的一切就会大不一样的,大不——哦,你本该早点意识到这一点,而不该用你那些所谓的名誉和牺牲之类的话把我一直吊在那儿。如果你几年前就对我挑明了,我就——当然我会很伤心的,但我总可以想办法挺过来的。可你却一直等到现在,等到兰妮要死的时候,才如梦初醒,可现在已为时太晚,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哦,阿希礼,这种事你们男人应该先知道,而不是我们女人!你早就应该看清楚,你一直爱的是她,而你之所以需要我,只是像——像瑞特需要那个叫沃特林的女人!”
听到她这几句话,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但他的眼睛仍注视着她,仿佛在恳求她不要再讲下去,恳求她给他一些安慰。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在承认她的话完全是正确的,他低垂的肩膀也恰恰表明,他内心的自责比她任何时候的责备都更严厉。他默默无言地站在她面前,手里抓着那只手套,仿佛那是一只能理解他的手。在讲完了那番话之后的一阵沉默中,她的怒气慢慢消了,代之而来的是夹杂着几分蔑视的怜悯。她的良心让她极度不安。她在击打一个已被彻底打败而失去了防卫能力的人——而她刚才答应过玫兰妮要照顾他的。
“我刚刚才答应了她,就对他说了这么多惹他伤心的刻薄话。其实根本没必要说这些,谁都没必要说这些。他自己什么都知道了,而且心里也正难受着呢,”她凄凉地想,“他还没长大成人。他跟我一样还只是个孩子,忧心忡忡,生怕失去她。兰妮知道他会这样的——兰妮对他的了解远远超过了我。所以她才要我同时照顾小博和他的。这么大的变故,阿希礼怎么挺得住?我是挺得住的。我什么都挺得住。我遇到过那么多的事,不挺住能行吗?可他不行——离了玫兰妮他是什么也挺不住的。”
“原谅我,亲爱的,”她伸出双臂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不过你记住,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从没起过疑心——上帝对我们实在太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