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知道亨利伯伯没有骗人。她曾经收到过他的几封信,都是谈的有关查尔斯财产的事,从信中可以看出他并没骗人。这位老律师为了保全这栋房子和市中心那个货栈,确实拼命地斗争过,这样韦德和斯佳丽在劫难之后多少还有点剩余的东西。斯佳丽知道亨利替她负担着这笔税款,对他实在是一种极大的牺牲。
“他当然没有什么钱了,”斯佳丽心里悻悻地想,“好吧,从我的名单里把他和佩蒂姑妈勾掉吧。这样剩下的就只有瑞特了。那么我就不得不这么做了。我只能这样,别无选择。不过现在我不必过多考虑……我得让她谈起瑞特,那我就可以趁机暗示她,叫她请他明天到这儿来看我们。”
她笑了,紧紧地握着佩蒂姑妈两只胖乎乎的手。
“亲爱的姑妈,”她说,“我们别再谈钱啊什么的让人扫兴的事了吧。暂时把这事忘掉,谈谈让人高兴的事吧。给我讲讲我们以前那些老朋友的消息吧。梅里韦瑟太太和梅贝尔现在怎么样了?听说梅贝尔那个小个子克里奥尔人平安回家了。还有艾尔辛家以及米德大夫和太太呢?”
佩蒂帕特见她要换个话题,顿时露出了喜色,她那张满是泪水的孩子脸不再颤动。她详详细细地说了一些老邻居们的情况,连他们吃的、穿的、做的、想的都讲了。她用恐怖的声调说起勒内·皮卡尔还在前线时,梅里韦瑟太太和梅贝尔曾经靠做糕饼卖给北军士兵过日子的情形。想想看,竟落到那步田地!有时候二三十个北方佬站在梅里韦瑟家的后院里等着烙饼出锅呢。后来勒内回家了,就让他每天赶着辆破马车去北方佬兵营卖馅饼、蛋糕、饼干。梅里韦瑟太太说,等攒够了钱,打算在闹市开一家饼铺。佩蒂不想批评谁,不过终究——换了是她自己,佩蒂说,她宁肯饿死也不会去做这些北方佬的生意。每次在街上碰到北方佬的士兵,她总是不屑一顾,还连忙走到对街去,尽量显出对他们无礼的样子。她说,虽然,在雨天这么做是件很麻烦的事。斯佳丽听了有这样的印象:就佩蒂小姐本人而言,尽管弄得满脚泥浆,但她如此牺牲,也算是对南部邦联的一片赤诚。
米德太太和大夫家的房子在北方佬放火烧城时化为灰烬,他们没有钱,也不忍心重新盖房了,因为菲尔和达西都死了。米德太太说从此她不想再要家了,儿子、孙子都没有,还能算是个家吗?他们觉得很孤独,就搬去跟艾尔辛家一起住,艾尔辛家把损坏的那部分房屋修好了。惠丁先生夫妇俩也在那里占了一个房间,邦尼尔太太也在说要搬进去住,如果她能幸运地将自己的房子出租给一位北方佬军官和他的家眷的话。
“可是怎么挤得下呢?”斯佳丽嚷道,“那里已经有了艾尔辛太太、芳妮,还有休——”
“艾尔辛太太和芳妮在客厅里睡,休就睡在阁楼上,”佩蒂解释道,她对那些朋友家的安排了解得一清二楚。“亲爱的,我真不愿跟你说这些,可是——艾尔辛太太把他们叫做‘付钱的客人’,可是,”佩蒂压低嗓音说,“他们实际上就是房客呗,艾尔辛太太是在开客栈呢!你说可不可怕?”
“我倒觉得好得很,”斯佳丽紧接着说。“我倒但愿去年一年里塔拉庄园也有这样的‘付钱的客人’,因为去我们那儿住的都是分文不付的,否则我们现在也许不至于这么穷。”
“斯佳丽,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要是你可怜的母亲得知塔拉庄园要收客人的房钱,那她在坟墓里也不会安宁的。当然,艾尔辛太太也是实在没办法呀,尽管她自己揽些针线活儿,芳妮替人给瓷器画画,休卖柴挣几文小钱,可一家人仍难以糊口。你想想,休这样的宝贝儿竟然被迫去卖柴!他可是一门心思想当一名优秀的律师的呀!我们的孩子都落到这种地步了,我只能为他们流泪!”
斯佳丽想起塔拉庄园那烈日炎炎的天空下一行行的棉田,想起自己弯腰弓背在棉田里干得腰酸背痛的情景。她仍忘不了自己那双不熟练的、布满血泡的手扶住犁把时的感觉,便觉得休·艾尔辛并不特别值得同情。佩蒂这傻老太未免也太天真了,尽管她的周围都成了一片废墟,她却受到了庇护!
“他要是不愿意卖柴,那干吗不开业当律师呢?难道在亚特兰大就没有当律师的机会了?”
“哦,有!有的是当律师的机会。现在几乎是人人都在打官司,由于那场大火把什么都烧了,地界也搞乱了,谁也不清楚他们的土地从哪儿开始到哪儿结束。不过大家的口袋都空空的,当律师的去向谁收诉讼费呢?所以休只好卖柴了……哦,我差点忘了!我给你的信上提到过吗?芳妮·艾尔辛明天晚上结婚,你当然应该去。艾尔辛太太如果知道你在城里一定是十分乐意你参加的。但愿除身上这套衣服外,你还有一套衣服带着。我倒不是说这套不够漂亮,亲爱的,不过——说实话,它看上去是旧了点儿。哦,你有一套漂亮衣服?我太高兴了,这是自这座城市陷落以来我们参加的第一个婚礼呢。他们准备了点心、备好了酒,还有跳舞会,可我不知道艾尔辛家怎么办得起,他们穷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