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乳母是个厚道女人,不但比我的生身母亲厚道,而且比她更具女人的心地,更具母爱,比她崇高。她把我拉扯大了,然而她真不该履行她的职责,这一类可怜儿实在应该像朝路边扔垃圾一样,把他们扔到郊外小村庄,让他们自己慢慢死去算了。
“我长大了,总是恍惚觉得我身上有什么不光彩的东西。一天,别的孩子叫我‘野种’。他们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从他们中哪个家长话里听来的。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我隐隐约约感觉出来了。
“我完全可以这样说,上学我是学校里数得上的聪明孩子。假如我父母不是狠心犯下把我遗弃的罪行,庭长先生,我也完全有可能是一个端端正正的正直人,或许还是一个上等人。他们犯这罪是要抛弃我,我是牺牲品,他们是罪人。我没有自卫能力,他们却心狠手辣,本应该疼爱我,然而他们把我弃之不管。
“我的生命是他们给的,但是,生命是件礼物吗?我的命,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一种不幸。他们既然无耻地把我遗弃,我所要奉还他们的当然只能是惩罚。他们对我犯下的,正是对一个生命所能犯下的,极其残忍、极其无耻、极其恶劣的行径。
“一个人受到谩骂会回击还口,一个人被盗会奋力夺回自己的财物,一个人受到欺骗、愚弄、虐待,他就会杀人。一个人挨了耳光会杀人,一个人蒙受屈辱会杀人。我被人偷了,我被人骗了,我受人虐待,在精神上我被人抽了耳光,我也蒙受了屈辱,别人这样发怒您会宽恕,但我受到这种种煎熬远在他人之上。
“我为自己报了仇,我杀了人。这是我的正当权利,既然他们给我造成的生活惨不忍睹,那我就夺走他们的幸福生活。
“您会说这是杀害生身父母!他们是我的生身父母吗?这两人把我看作是一个可恨的累赘,一种危险,一个可耻的污点,认为我的出生是一种灾难,认为我的生命会威胁他们,使他们蒙受耻辱。他们只图自己快乐,没有想到竟会有孩子出生,他们就把孩子除掉,最后轮到我来把他们除掉。
“但是,直到前不久,我还是愿意爱他们。
“我已向您作过交代,那男的,也就是我的父亲第一次来找我是两年前的事。他来向我定做家具,当时我什么疑心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他向神父打听过,想必他一定保证严守秘密,神父才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他经常来,他叫我替他干活,钱付得很大气。有的时候他还同我天南地北聊一阵,我也就同他亲切起来。
“今年年初他领了他妻子,也就是我的母亲一起来。她进屋的时候浑身颤抖,我还以为她患有什么神经官能症。然后她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还要了一杯水喝。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像是心神不定,两眼直盯着我做的家具,问她话,她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只是说‘对’或者‘不’。等她走了以后,我觉得她的神经有点不正常。
“过了一个月她又来了,这一次她很镇静,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这一天他们坐定下来闲谈了半天,最后向我订了一大批活。后来我又见到她3次,我根本没有什么猜疑。可是有一天她同我谈起我的生活,童年以及父母。我回答说:‘夫人,我父母亲太无耻,他们早把我甩掉不管了。’这时她把手按住胸口,突然倒下失去知觉。我立即想道:‘她就是我的母亲!’但是我多了一个心眼,始终声色不露,因为我还想见到她。
“当然,我也会打听情况。我打听到他们只是去年7月才结婚,结婚的时候我母亲守寡刚满3年。人家没有少议论,都说她第一个丈夫在世的时候他们就相爱上了,不过没有抓到什么证据。我就是证据,他们先是把我这证据隐藏起来,后来又想把我这证据除掉。
“我耐心等着。一天傍晚她又来了,仍然由我父亲陪着一起来。这一天她显得非常激动,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后来等到走的时候,她对我说:‘我想帮您忙,因为我看您像是个正直的年轻人,也是个勤劳的人。您大概在想有一天您得结婚成家,我会来帮您按您心思挑一个中意的妻子。我曾违背自己心意结过一次婚,我知道这是多么伤心。现在我有钱了,但没有孩子,没有任何牵挂,我的财产全归我自己掌握,这是给您结婚用的。’
“她递给我一只封好了的大信封。
“我两眼紧紧盯着她,接着对她说:‘您是我的母亲?’
“她顿时倒退了3步,双手捧脸把眼睛蒙住,再也不敢看我。这时那个男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把她抱住,朝我喊道:‘您是不是疯了?’
“我回答说:‘没有疯,我心里很清楚,你们两人就是我的生身父母。想骗我是骗不了的,你们还是承认了吧,我会替你们保密,决不埋怨你们,我还是我,做我的细木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