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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罪与罚

“你哪怕上街走走也好啊,”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哪怕是吹吹风透透气。吃点东西,好吗?”

“待会儿吧,”他微弱无力地说,“你走吧!”他挥了挥手。

她又站了一会,怜悯地望了望他,便出去了。

过了几分钟,他抬起头来久久地望着茶和汤。然后,一手拿起面包,一手抓起汤匙,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少,毫无食欲,只喝了三四匙汤,而且似乎是无意中吃下去的。头痛减轻了。吃完午饭,他又直挺挺地躺到沙发上,但再也无法睡着,只得一动不动地趴着,脸朝下埋在枕头里。他的脑海里不断涌现各种各样的幻想,全是些稀奇古怪的幻想,浮现得最多的一个是:他置身在非洲的某个地方,在埃及,在一片绿洲上。商队正在休息,骆驼安宁地躺着;四周环绕着棕榈;大家正在吃饭。他却只是一个劲地喝水,直接从小溪里喝水,小溪就在身边流着,水声淙淙。这里凉爽宜人,淡蓝的溪水是如此的妙不可言,如此的清凉沁人,它奔流在五彩缤纷的卵石上,奔流在晶莹洁净、金光闪闪的沙子上……突然,他清楚地听到,钟声当当地敲响。他打了个哆嗦,倏然惊醒,微微抬起头,望了望窗外,估算了一下时间,他完全惊醒了,猛地跳起身来,就像有人把他从沙发上拽下来一样。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悄悄地把门开了一条缝,留心细听楼梯上的动静。他的心怦怦地狂跳着。但是楼梯上寂无声息,似乎所有的人都已沉沉入梦……他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从昨天起就一直昏睡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做,什么准备也没有……而刚才,也许已经报过六点钟了……睡意和昏沉麻木消失后,代之而突然支配他的是十分狂热、有点不知所措的忙乱。其实,需要做的准备是很少的。他特别聚精会神地力求考虑到一切,不忘记任何事情;他的心还在怦怦地狂跳,跳得如此剧烈,以至他连气都喘不过来。首先,他应该做个环扣,并把它缝到大衣上——这是分把钟的事。他伸手到枕头底下,从乱糟糟塞在那里的一堆内衣中摸出一件破烂不堪、未曾洗过的旧衬衫。他从这件破衬衫上撕下一块一俄寸宽、八俄寸长的布条。他把布条对折起来,接着从身上脱下自己那件肥大而又结实的粗布夏季大衣(他惟一的一件外衣),把布条的两端缝在大衣里面的左腋下边。在缝的时候,他双手发抖,但他尽力控制住了。当他缝好后穿上大衣,从外面看不见丝毫痕迹。针和线是他早已准备好的,用纸包着,放在小桌子里。至于说环扣,这是他本人的一项灵慧的发明:它是用来挂斧头的。总不能手拿着斧头招摇过市呀。如果把斧头藏在大衣里,毕竟还得用手扶着,那也很容易被人察觉。现在有了这个环扣,只要把斧刃套进去,整个路上斧头就会稳稳妥妥地挂在里面的腋下。在大衣侧面的口袋里伸入一只手,就能轻轻握住斧柄的顶端,使它难以晃动;而因为大衣相当肥大,简直是只口袋,所以从外面无法看出他用手隔着口袋握着什么。这个环扣也是他早在两星期以前就已设想好了的。

做完这件事后,他朝自己那“土耳其式”的沙发和地板之间的细缝里探进几个指头,在左边的角落旁摸了一会,掏出了早已预备并藏在那里的一件抵押品。这件抵押品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抵押品,而只是刨得很光滑的一块小木板,大小和厚薄就像一只银烟盒。这块小木板是他一次散步时在一个院子里偶然捡到的,那个院子的厢房里开了一家什么作坊。后来他给这块小木板加了一块光滑的薄铁皮,——大概是什么东西的断片,——这也是那时在街上捡来的。他把两块小板子叠放在一起,铁皮比木板小些,他用线十字交叉地把它们紧紧绑在一起;然后把它们整整齐齐、十分讲究地用一张洁净的白纸包起来,再用细绦带把包捆好,结儿打得很有水平,解开它得大费周章。这是为了在老太婆解开结儿的时候,暂时分散她的注意力,赢得一点时间。而加上铁片,是为了增加重量,以便老太婆至少在接到手上的当儿不会想到这“东西”是木头的。这两样东西他都预先藏在沙发底下。他刚拿出抵押品来,院子的什么地方就突然传来某人的叫喊:

“六点早就过啦!”

“早就过了!我的上帝啊!”

他飞扑到门口,留心细听了一会,然后抓起帽子,像猫一样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溜下自己的十三级楼梯。眼下的头等大事是——从厨房里偷一把斧头。这件事必须用斧头干,这是他早已决定的。他还有一把花匠用的折刀;但他对折刀,尤其是对自己的力气,都不信赖,因而最后决定用斧头。顺便指出,在这件事情上,他所作出的所有最后决定都有一个特点。这些决定都有这样一种奇怪的特性:它们越是最终确定,在他眼里就越是立即变得杂乱无章,荒诞不经。尽管他一直处于痛苦的内心斗争中,但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无论何时,哪怕一瞬间,都未曾相信过自己的计划可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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