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情况就是:他怎么也搞不明白,也无法对自己解释,劳累过度、疲惫不堪的他,最好是抄近路或走直路回家,可他为何还要纯属多余地经过干草广场回去呢?虽然绕路不多,但显然是多此一举。当然喽,他回家时常常记不住走过的街道,这样的事已经有几十次了。但究竟为什么,他总是问自己,究竟为什么在干草广场(他甚至无须经过那里)的那次相遇,那次对他如此重要、如此具有决定意义同时又极其偶然的相遇,恰好发生在他一生中的现在这个时刻、这一分钟,而且恰好是他处在那种心境和那种状态下的时候?只有在这种境况下,这次相遇才能对他一生的命运产生决定性的、无法逆转的影响。这次相遇就像是早已特意在等候着他。
当他经过干草广场时,刚好是九点钟左右。所有摆摊的、挑担的、开大小店铺的商贩们正纷纷在关门落锁、捡货收摊,像他们的买主一样,各自回家。在楼房底层开设的那些小吃铺附近,以及在干草广场上那些房子的臭烘烘、脏兮兮的院子里,特别是那些小酒馆旁边,拥挤着形形色色的、各行各业的手艺人和穿得破破烂烂的穷人。当拉斯科尔尼科夫漫无目的地出来溜达的时候,首选的是这些地方和附近的所有胡同。在这里,他那身破衣烂衫不会招惹任何高傲的关注,穿着可以随心所欲,而不怕引起任何人的难堪。在Κ胡同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小市民和一个娘们(他的妻子)摆着两张货桌,卖的是线、带子、印花布头巾等等物品。他们也准备回家,但是他们耽搁了一会,因为要和一个走过来的熟人聊天。这个熟人就是莉扎薇塔.伊万诺芙娜,或者就像大家那样直呼她为莉扎薇塔,她就是那个十四等文官夫人、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阿廖娜.伊万诺芙娜的妹妹,昨天拉斯科尔尼科夫还到老太婆那里抵押过一块表,并且进行了试探……他早已了解这个莉扎薇塔的所有情况,而她,对他也多少了解一点。这是一个个子高高、反应迟钝、胆小怕事、性格柔顺的老处女,几乎像个白痴,她已三十五岁,却是自己姐姐的十足的奴隶, 起早摸黑地为姐姐干活,见了姐姐就吓得浑身发抖,甚至还老挨姐姐的打。她沉思般地站在小市民和他的婆娘跟前,专心致志地听他们说话。那两口子正在热情非凡地向她解释着什么。当拉斯科尔尼科夫忽然看到她时,陡然被一种类似震惊的奇怪感觉所攫住,虽然这次相遇没有任何值得惊讶的地方。
“莉扎薇塔.伊万诺芙娜,您应该自己决定,”小市民大声说道。“您明天来吧,六点多钟。他们也会来。”
“明天?”莉扎薇塔拖长了声音、若有所思地说,似乎有点犹疑不决。
“唉,瞧阿廖娜.伊万诺芙娜把您吓成这样!”小商贩的妻子,一个乖巧的娘儿们,开始炒豆般地说了起来。“我看您呀,简直像个幼龄儿童。她又不是您的亲姐姐,又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可什么都要您听她的。”
“对呀,这一次您什么都别给阿廖娜.伊万诺芙娜说,”丈夫打断她的话,“我建议您不用问她准不准,您自己径直来我们这里好了。这件事好处多多。以后您姐姐自己也会明白的。”
“您会来吗?”
“明天六点多钟;他们也会来的;您自己决定吧。”
“我们还会烧好茶炊呢,”妻子加上一句。
“好吧,我来,”莉扎薇塔说道,口气中依然有点举棋不定,然后慢悠悠地动身走了。
拉斯科尔尼科夫这时已经走过身了,没有听到后面的谈话。他静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走了过去,尽量不漏掉他们的一句话。最初的惊讶不已渐渐地变成了恐怖,似乎有一股寒气掠过他的背上。他了解到,他突然间,意外地、完全出乎意料地了解到,明天,晚上七点钟,莉扎薇塔,老太婆的妹妹和惟一的伴侣,将不在家,那时,正好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只有老太婆只身一人呆在家里。
离他的住所只有几步路了。他走进自己的屋里,就像一个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他什么也不思索,而且完全丧失了思索的能力;他突然全身心都感到,他再也没有思索的自由了,一切都无可更改、突如其来地决定了。
当然,为了万无一失地实现自己的计划,即使他整年整年地等待合适的时机,也未必能指望得到一个比现在这一突然出现的天赐良机更好的机会了。在任何情况下,都很难在动手的前夕,无需进行任何危险的探寻和调查,就确切得知,而且尽可能准确无误,尽可能减少风险地确切知道,明天,这个时刻,那个他蓄意杀掉的老太婆,将形单影只地独自在家。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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