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奋起吧,拿起匕首
从海狼那儿,我得到了三天的休息,三天爽快的休息。我在舱房的餐桌上吃饭,什么事都不干,只讨论生命、文艺和宇宙,而“抹给你吃”却扛起了两个人的活,怒气冲冲。
“小心龙卷风。我只告诉你这一句。”那天,海狼匆匆赶去调解猎手间的一次纠纷,一去半小时,老易警告我。
我请他解释,老易说,“你料不到会发生什么,那家伙跟气流或海流一样,变幻不定,你捉摸不透。你以为摸到了,向它挨过去,它却转过头向你席卷而来,把你晴天挂的帆撕得粉碎。”
老易预计的龙卷风扑过来时,我毫不意外。我们争得很火爆,焦点自然是生命。我忘形了,对海狼和他的人生进行尖刻的抨击,实际上是在解剖他,使用他惯于用在别人身上的那种尖锐,彻底地解剖着他的灵魂。我说话一向犀利,这大概是我的缺点。我忘却了一切顾忌,肆意解剖,他黝黑的脸紫涨了,眼里闪出一道凶光,怒气压倒了理智——疯狂燃烧着。我看到了他心里之狼——狼魔。
他浅吼一声,向我跳来,钳住我的胳臂。我尽管心里发抖,还想挺住,但那家伙力气之大,却不是我的毅力所能承受得了的。他一只手抓住我的二头肌,稍一用劲,我就瘫了,一声尖叫。腿酥软下去,那痛苦叫我无法挺立,肌肉不中用,二头肌快给捏成肉酱了。
他仿佛醒了过来,一道理智之光掠过他的双眼。他一笑,放了手。那笑像狼嚎。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在地板上缩成一团。他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支雪茄,望着我,像猫盯着老鼠。我抽动着,他眼里冒出了特有的好奇之光——有怀疑、迷惘、追求和永远的疑问,他在问:这一切都是为何?
我终于勉强站立起来,爬上扶梯。晴天过去了。我无奈,只好又回到厨房去。我的左臂麻木,像断了一样,很多天后才能用劲,好多周后那僵痛感才没有了。而他不过伸手捏了我一下,只稍微用了点力,并没有揪或拽。他能造成什么后果,我第二天才真正明白。他把头伸进厨房,问问我的胳臂情况,表示愿意和好。
“可能会厉害得多。”他一笑。
我在削土豆。他从盘子里拿起了一个。那土豆又大又硬,没有削皮。他五指一并,用力一捏,土豆就成了粉浆,从指缝里迸射出来。他把一砣粉浆放回盘子,转身走了。此刻,我才真明白,那怪物要真用劲,我可就惨了。
尽管如此,三天的休息毕竟是好的,给了我的膝盖所需的休养机会。我好受多了,红肿明显消褪,膝盖也好像复了原。三天的休息,也带来了预料中的麻烦。“抹给你吃”显然要讨回他那三天付出的代价。他对我使坏,辱骂我,把他自己的工作推到我身上,甚至大胆向我举起了拳头,但我也变得像野兽。我朝着他的脸,咆哮起来。他给吓了回去。回想那一幕,我毫无快意。我,凡.伟登,在那闹腾的厨房里,蹲在一个角落里干活,对冲过来的人一抬头,脸对脸,嘴一咧,露出尖牙,恶狗般地咆哮起来,眼里跳跃着畏缩和无助的光,也跳跃着由此激发的凶光。那一幕,令我狼狈不堪。它叫我不得不想起给捕鼠夹捉住的耗子,不愿回忆,但那一招挺实用,那张牙舞爪的拳头没敢落下来。
“抹给你吃”眼里露出同样的凶光,但退却了。我们俩是一对关在囚笼的野兽,相互龇着尖牙。他是个胆小鬼,因为我并不太畏缩,所以没敢打我,于是他又想出一个新招来吓唬我。厨房里只有一把刀,可以算作凶器,它,用了多年了,刃口窄长,看去狞厉异常。开头我每次使用时,都感到凶气弥漫。饭袋从约翰森那里借来了一个磨刀石,开始磨起那刀来。他磨得很夸张,一面磨,一面故意瞪紧我。他整天磨刀霍霍,一有空就拿出石头和刀来磨,磨得像刮胡刀一样锋利。他用手指肚刮着,在指甲上试着,在手背上刮着毛,细细地审视着刀锋,找出缺口,或是装作找出了,又到石头上去磨、磨、磨。那样子太滑稽了,我几乎笑了出来。
可情况不太妙,因为我发现他是可能动刀子的。在他那胆小的下面会窜出一种大胆,跟我一样。那种大胆会迫使他去干一反天性的事。水手舱悄悄地传说着“饭袋在磨刀,要对付书呆子”的话。有的人还拿那事逗他。他却乐意承认,而且高兴得很,带着高深莫测的神气点着头,直到原来的跑腿小二里奇跟他开了个粗鲁的玩笑。
“抹给你吃”跟船长赌牌,被泼了水,里奇正好是其中一个参与者。里奇显然很卖力,看来“抹给你吃”没有原谅他,因为两人吵了起来,互相骂起对方的祖宗。“抹给你吃”抽出他为我磨的那把刀,里奇大笑了,他那电报山的脏话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