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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冉阿让/第七卷 最后的苦酒/一 天堂连着地狱

“先生,”冉阿让说,“我有事要向您申明。我曾是一个苦役犯。”

耳朵听起声音来有一个限度问题。这几个字——“我曾是一个苦役犯”,出自冉阿让口中,进入马吕斯的耳中,就超出了限度。马吕斯没有听到。他感觉到有人对他说了什么,但他却听不到那声音,因此,呆呆地站在那里。

此时,他才发现,眼前这个和他说话的人神情骇人,他一直处于激动的状态之下,这使他一直没有发现,那面色是何等的惨白。

冉阿让解开吊着右手的黑领带,除掉包扎的布,露出大拇指,让马吕斯看。他说:

“我的手并没有受伤。”

马吕斯看到了大拇指。

“我什么伤也不曾有过。”冉阿让重复了一句。

手指上确实没有一丝伤痕。

冉阿让继续说:

“你们的婚礼我不在场是恰当的,我做了努力,我装作受了伤,为的是避免签字,避免婚礼书上留下不生效的东西。”

马吕斯结巴起来说:“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冉阿让回答,“我曾被判过刑,干过苦役。”

“您让我发疯了!”马吕斯感到恐怖,喊起来。

“彭眉胥先生,”冉阿让说,“我曾在苦役场服苦役19个年头,因为偷窃。后来,又被判处无期徒刑,又因为重新偷窃。目前,我还在违反放逐令。”

马吕斯想否定,想逃避实情,想拒绝现实,但都无济于事,最后,他屈服了。他开始懂了,但他又过了分。人处在这种情况下总是这样的。他感到,心头的丑恶在闪现;这是一个使他颤抖的念头。它在他的脑中一掠而过。他隐隐约约看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也会是丑恶的。

“您是珂赛特的父亲,讲出一切,讲出来!”他叫喊着。

他边喊边向后退了两步,表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厌恶神情。

冉阿让抬起头来,显得尊严无比,顶天立地。

“先生,您必须相信,我的话就是誓言,尽管法律不承认我们发的这种誓……”

说罢,他停了一下,然后,以一种至高无上的同时又阴沉无比的权威口气慢慢说,他,吐清每一个字,重重地发出每一个音节:

“您要相信我!我在上帝面前发誓,我不是珂赛特的父亲。彭眉胥先生,我是法维洛勒的一个农民,靠修树枝谋生,名字不是福舍勒旺,而是冉阿让。我与珂赛特毫无关系。您放心好了。”

马吕斯含糊地说:

“有谁能够证明……”

“我证明,既然我这样说了。”

马吕斯神情沉痛而平静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人如此镇静是不会撒谎的。冷冰冰,倒诚挚。在墓穴般的寒冷中,人们倒感到有真实的东西。

“我相信您。”马吕斯说。

冉阿让点了点头,好像在表示知道了。他又继续说:

“我是珂赛特的什么人?不是什么人。我是一个过路人。10年前,我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我疼她,这是事实。我老了,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因此,我疼爱这个孩子。一个老人,会觉得自己是所有孩子的祖父。我认为,您应该这样去思考问题。我还有一颗类似心那样的一件东西。她没有父亲,是个孤儿,她需要我。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爱她。孩子是那样的柔弱,不管什么人,即使像我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想到做他们的保护人。我对珂赛特尽到了保护人的责任。这是一点小事,我并不认为它可以称作一件善事;但如是件善事,那就算我做了它好了。请您记下,它或许可以为我减罪。今天,珂赛特离开了我,离开了我的生活;我们开始分道了。从今以后,我和她不再有任何关系。她是彭眉胥夫人。她已有了新的靠山。这对她很有利。一切如愿。您没有向我提60万法郎的事,我抢先想到了。那笔钱是我受托保管的。至于那笔款子为什么会在我手中这样的问题,并不存在非闹清楚不可的问题。托我保管,我归还它。这就够了。别人不能对我有更多的要求。我交出这笔钱,说出了我的真名实姓。这就够了。关于我的事,我只想让您知道我是一个什么人。”

冉阿让正面注视着马吕斯。

此刻的马吕斯感到心乱如麻,漫无头绪。命运中的狂风让心海里翻起了汹涌的波涛。

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历过这种内心极度杂乱的时刻。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头脑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些话当时不一定是应该说的。某些突发事件使人难以承受,它像毒酒,使人昏迷。新情况的出现令马吕斯惊慌得不知所措,从他说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在责怪这人为什么要暴露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