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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马吕斯/第八卷 作恶的穷人/七 战略和战术

七 战略和战术

马吕斯感到窒息,正打算结束观察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声音又引起了他的注意,使他坚持下来。

原来,他听到那破屋子的门突然打开了。

大女儿进得屋来。

她脚上是一双男人的大鞋,满脚污泞,污泥也溅上了她那冻红了的脚脖。她身上披着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老式斗篷,这是马吕斯一个钟头以前没有见到的,也许她这样做是为了让人看了可怜,把它留在门外,出门之后又披上的。她进屋后,顺手把门关上,接着,胜利似的欢叫着:

“他来了!”

她父亲的眼珠转过了一下,那妇人转动了脑袋,小妹却没有动静。

“谁?”父亲问。

“那位先生。”

“那慈善家?”

“不错。”

“那个圣雅克教堂的?”

“是。”

“那个老头儿?”

“是。”

“他来了?”

“就在后面。”

“当真?”

“当真。”

“真的他会来?”

“坐马车来的。”

“坐马车?好阔气!”

那父亲听罢站了起来。

“你能保准吗?要是他坐马车,你又怎么能先到?你至少说清楚我们的地址了吧?你有没有对他说明白,说是过道下靠右最后一道门?他不至于弄错吧?是在教堂找到他的?他看了信没有?说了什么?”

“得,得,得!”那女儿不耐烦了,“像开连珠炮,老头!听我说好了:我走进教堂,见他坐在他平日坐的位子上,我向他行了一个礼,把信给了他,看信之后他问:您住在哪里,我的孩子?我说:先生,我来带路就是。他说:用不着,您告诉我地址,等我女儿买东西回来,雇一辆马车,我会与您同时到您那里的。我把地址告诉了他。我一提这栋房子,他像是有点惊奇,呆呆地,过了一会儿,说:‘没什么,我就去。’弥撒望完,我眼见他领着女儿走出教堂,上了一辆马车。我已经向他交代明白了,是过道下靠右最后一道门。”

“你肯定他一定会来?”

“刚刚眼见那辆马车到了小银行家街。这样,我便连忙跑了回来。”

“你怎么知道就是他那辆?”

“我记下了车号!”

“车号?”

“对,440。”

“好,好个聪明丫头!”

女儿大起胆来。她望着父亲,并把脚跷起来,让他看脚上那鞋:

“一个聪明丫头,也许不错。但是,我说过,以后我再也不穿这种鞋了,我再也不想穿它了。为了卫生,也为了清洁。我不晓得还有什么东西会比这种出水的鞋底更让人讨厌,一路之上,只听到唧呱唧呱叫个不停,我宁肯打赤脚。”

“你说得对,”父亲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与姑娘那粗声大气形成对比,“可光着脚,人家如何让你进教堂?穷人也得穿上鞋子……走进慈悲上帝的家。”他挖苦了一句,又问:“这样说,他真的要来?”

“他就跟着我的脚后跟儿。”她说。

听了这话,那男子挺起腰板,顿时容光焕发。

“我的娘子,”他吼道,“你听见了!慈善家幸驾敝舍了。快快把火熄掉。”

那母亲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蹲着没动。

那父亲以一种走江湖人的那股矫捷动作,抓起壁炉上一个缺口罐子,把水泼在两根焦柴上。

接着,他对大女儿说:

“你,把这椅面捅穿!”

女儿又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抓起那把椅子,一脚下去,椅子被踹穿了,他的腿也陷了进去。

他一面拔着自己的腿,一面问女儿:

“外面冷不冷?”

“冷得要命,下雪呢。”

父亲转向坐在窗口床边的小女儿,霹雳似的对她吼起来:

“快!下来,懒货!什么事也不干!快把窗上的这玻璃打破一块!”

小姑娘哆哆嗦嗦地跳下床来。

“我叫你打破那块玻璃!”他又说。

孩子吓坏了,立在那里呆呆地不动。

“你聋啦?”父亲又说,“赶快打碎那块玻璃!”

那孩子魂飞胆颤,只好踮起脚尖,对准玻璃,一拳打去。玻璃破了,碎玻璃哗啦啦掉了下来。

“好得很。”父亲说。

他神情严肃,动作急促,瞪大眼睛迅速地把那破屋的每个角落全部扫了一遍,简直像个大战之前运筹帷幄的将军。

那母亲一直沉默着。这时,她站起来,以一种慢而沉的语调问了一句,那问话重得仿佛已经凝固了似的:

“亲爱的,你要干什么呀?”

“快给我躺在床上。”那男人吩咐她。

那是一种不容商量的口气。妇人服服帖帖,沉甸甸一大堆摊在了一张破床上。

这时,屋角里发出了抽抽噎噎的哭声。

“出了什么事?”那父亲吼起来。

那个小姑娘,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她母亲的床边缩成一团,一只血淋淋的拳头伸向亮处。在打碎玻璃的时候,她的手被扎破,这时她正在偷偷地啼哭。

现在轮到做母亲的大喊大叫了。她挺直身子,喊道:

“瞧见了没有!你干的蠢事!叫她打玻璃,这不,手出血了!”

“再好不过!”那男子说,“这正合吾意。”

“什么?再好不过?”那母亲喊道。

“闭嘴!”那父亲反击说,“这里禁止言论自由。”

随后,他从身上穿的那件女人衬衫上撕下了一条,当做一根绷带,气鼓鼓地裹起了女儿的血腕。

之后,他低下头,望着撕破的衬衫,得意地说:

“这也不坏。看来,一切都像那么回事了。”

一阵冷风从破了的窗口飕地一声吹进屋子。浓雾也钻了进来,在屋内散成一片,白茫茫的,仿佛一只瞧不见的手暗中挥撒着棉絮。从碎了玻璃的窗子朝外瞧,可以瞧见外面正在下雪。昨天,圣烛节许诺降临的严寒,果真到来了。

那父亲又向四周张望着,看那样子是在检查自己是否还有什么忘记要做的。他终于发现还有一件事尚未做妥,于是,抄起一把旧铲子,在那两根泼湿的焦柴上撒了些灰,把焦柴整个盖住。

他站起身来,背靠在壁炉上,说:

“现在,我们就敬候那位慈善家大驾光临了。”